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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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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现任德高望重的门主避世太久,久到江湖中偶尔都想不起这立于蜀中、深居简出的刺客世家,也自然忘了一些曾经耳熟能详的风流韵事。

十余年前,桃花坞还是个收容孤女的地方,当家的还叫杜蘅,是个温婉的女子。她出身贫寒,一手箜篌弹得极好,而后逐渐有所顿悟,得一名尼姑传授了些许微末的剑法,闯荡几年,在洞庭当中一手建立了桃花坞。

她收养的孤女大都只有豆蔻年华,平日学些琴艺糊口,并未沾染刀剑血光。

杜蘅有个妹妹,叫做杜若,二人性格截然相反,她娴静而杜若泼辣。杜若比她更工于心计,善于利用男人。她在桃花坞如鱼得水,总有办法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这让杜蘅颇有微词,碍于情面,却从未辞色严厉。

和所有经历过苦难与俗世的女子一样,杜蘅对终身大事有着一种近乎苛刻的执着。

后来桃花坞名声在外,越来越多的男子向她提亲,她任由杜若周旋于他们之中,并不表示任何。饶是这样谪仙般的女子,最终也动了凡心。

那日她前往岳阳,在城中一处茶馆遇到了唐从潜。这人虽然落魄,但衣衫干净,谈吐间进退有度,温文尔雅,轻而易举地让她神魂颠倒了。

接下来的事仿佛顺理成章,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在得知唐从潜竟是唐门门主亲弟之时,她犹豫过,却依然决定嫁给他。

杜蘅将桃花坞交给了妹妹杜若,远赴蜀中,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漂泊半生,总算能如愿安定下来,从此远离灯红酒绿,只在这偏安一隅的嘉陵江畔和心爱之人厮守。

婚礼筹备在即,一切稳当中透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看到那一幕时,杜蘅仿佛五雷轰顶。她未来的丈夫和她最亲爱的妹子被|翻红浪,好不快活,期间夹杂令人面红耳赤的淫|声浪语。

嘉陵江潺潺而过,正是清晨人最少的时候,杜蘅自江岸跌进水中时没人发现,待到新婚之日,再没一个人见到她。

杜蘅的尸体从江中被打捞上来,唐从潜跟疯了一样。他指着杜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是没脾气似的翩翩君子,在骂了一句“不知廉耻”后,毫无预兆地拔出贴身匕首刺入了自己身体。

洞房花烛吉时未到,新人却都作了古。

“……那年我尚小,目睹叔父死在面前。我叔父虽出自刺客世家,但好歹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若非心中有愧,又怎会当着众人自裁。后来门中长老觉得此事蹊跷,不断追查,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才查出了喜雨露的痕迹。”唐青崖双手一翻,将那坠子收在怀里,“那是做什么用的,在座的各位略懂人事都该清楚。”

杜若慌张得难以言表,指着唐青崖失态吼道:“你胡说!我怎么会对姐姐做出这样的事!我不会杀她!”

“是啊,你不会杀她。”唐青崖冷冷道,“但与她心爱之人如此苟且……手段低劣,还让她看见……这比杀了她还狠毒。”

议论声纷纷而起,桃花坞请来的无非是些乌合之众,深谙墙头草的本性。一时间,再看向杜若与台上那两柄剑的目光都迟疑了。

唐青崖星目一转,瞥见苏锦已在调息,看上去脸色恢复不少。他悬起的心立时物归原地,刚要继续开口,柳叶刀却杀到面前。

唐青崖单手在旁边一名弟子的肩膀上撑过,如燕般轻盈地蹿了出去。他被杜若追得满场跑,一点也不嫌狼狈,还有空道:

“而后黑雀夫人接手桃花坞,将此间原本弹琴唱歌的风雅全都付之一炬,重新学了不少邪术,四处笼络死心塌地的人为你卖命……却是嫁给了一个武功平平的男人,因为他构不成威胁么?鸣泉山庄的客卿,又疼你迁就你,多好啊!之后你依旧云雨不断,连相敬如宾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你那丈夫死得正当时……”

他突然提气在校场周围一棵桃树上踩了一脚,勉强稳住身形,随手掷出三枚铁蒺藜,挡住了杜若。

“……而后你结识何常,他想要谢凌的剑谱,你想要什么不得而知……咳咳,”他翻腾而过,稳稳地落在丐帮人堆中,躲在了苏锦身后,不依不饶道,“否则以你的性子,怎么会在人都死了之后,才搬弄是非!”

他一番话说完,燕随云脸上露出个深明大义的了然,而燕行风差点鼓起掌来。

杜若周旋于众人之中,深知自己无以为靠,将一众男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惜以命相搏。此时多年伤疤被唐青崖解开,痛得难以自持。

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扭曲成个极致愤怒的模样,下令道:“今日便莫怪奴家翻脸不认人了,好心好意请诸位来,却不想你们——燕帮主,您座下这些不识好歹的友人和门徒,暂且一个也别走了!”

燕随云起先自从兄弟救了苏锦便一路在退,他们位置靠近边缘,往外翻过围墙便是湖泊绵延。她轻笑道:“客随主便也并非如此,黑雀夫人,恕难奉陪!”

蓦然惊起一片水鸟,遮天蔽日地飞过了校场。

在这混乱当中,燕随云打了个呼哨,四处涌来小舟,一队人纷纷跃上。待到水鸟飞过一圈重新平息,校场上原本精细的布置全都被几场打斗与之后的剑拔弩张毁了。

有人抢先离席,只觉得今日种种都成了场事与愿违的闹剧。有的人带点茫然,似乎不知如何站队,而更有些人目光又惧怕又贪婪地扫过血迹斑斑的苏锦,妄图从他身上挖出那精妙的剑谱和绝世的心法一般——

校场当中,杜若描画精致的妆容花了,她像一只女鬼,狰狞得让人恐惧。

何常想要上前抓住她,靠近了却听到她喃喃:

“是又如何……是又如何……凭什么姐姐要的,我要不得,凭什么?我是真心……我亦是真心对他——”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愣在原地,抬起的胳膊缓慢地放下。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全都涌上来,只觉自己做的真不是人事。

难得何常有觉悟自我反省,方才摸到一丝悔过的门槛,背后烽烟渡有人喊左护法。他立刻如梦初醒地回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一鼻子灰地四望,对上一群起先同仇敌忾、如今猜疑忌惮的人,黯然道:“走吧。”

下属道:“左护法!凌霄剑没了!”

何常闻言抬头,高台上空无一物,那两柄剑不知何时也凭空消失了!

他刚才十分破天荒的涌上来一丝愧疚立时被冲得干干净净,一咬牙重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管杜若的死活,野心暴露无遗:“去给我追!追上燕随云!”

女人?感情?

不过都是追逐至高武学和权利的踏板。

唐青崖将手中之物扔向苏锦:“给。”

他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沉甸甸的,有种莫名的熟悉。之间抚过剑柄的鹤羽,苏锦迅速地鼻子一酸,眼中滚出泪来。

这幅样子看得唐青崖牙疼,这艘小舟上除了摇橹的丐帮弟子就他们两个活人。于是唐青崖蹭过去,屈尊在狭窄的船舱中挨着苏锦坐了,戳他一下:“别哭了。”

苏锦一双眼通红,抬头看他,后知后觉道:“谢、谢谢。”

唐青崖蓦然生出一点说不出滋味的难受,但这难受只持续了片刻,他又无所谓地点了下头,目光重新落在渐行渐远了的荷花荡上。像是刚才那一通胡闹让他想起了从前,唐青崖开口,声音极轻道:

“我叔父是个好人,他做过唯一的错事就是喜雨露惹的祸。醒转之后,他本欲取消婚约,即使没人说他的不是,他也执意如此。结果看到了杜蘅的尸身,我以为他会哭,岂料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干脆利落地拔刀自尽了。”

说完,唐青崖偏过脑袋,像是沉浸在了回忆中,最终叹了口气:“至少这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根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苏锦停下来,自顾自地抹了把眼睛,道:“你这三天都去何处了?”

唐青崖还套着那身雌雄莫辨的青色衣裙,他将袖口又挽高了些:“待会儿到了岳阳城,第一件事就是换件衣服……我去找叔父和杜蘅定情的坠子,还有一些……一些别的东西,桃花坞中,竟然有霹雳堂的火器。”

苏锦这人虽然经常一言不合就哭鼻子,但明显也是个识时务的,知道孰轻孰重,晓得去者已矣、往事不可追的道理。听唐青崖最后轻轻地说完,他立马顾不上伤心难过,也忘了自己的伤,问道:“你们的人?”

唐青崖以为他误会,立刻撇清道:“且不说四堂互不来往各自为政,霹雳堂向来做收钱的买卖,此事定有蹊跷。与谢前辈关系反倒不大,实在令我很吃惊。”

“吃惊什么?”

“杜若如此大费周章,无非想要引出你。她如何知道你是谢前辈的弟子,此为疑惑其一;宴会当中并不见德高望重的人物,可众人却仿佛已经将谢凌打下神坛,此为疑惑其二。莫非她受人利用,妖言惑众,引得何常为首的这些……妄想一朝成龙的垃圾们趋之若鹜。有道是小鬼难缠,人言可畏。”

苏锦一点就透,道:“我明白,她提到剑谱并不一定能引我出来。她就故意激怒我,用两把剑做饵。后来对战何常,大家都知道,谢凌的剑术真的厉害,还坐实了‘邪功’的存在……以后行走江湖,怕是难得多了。”

唐青崖颔首道:“孺子可教也。”

苏锦又道:“你是横生意外,她不知旧事会被翻出,方寸大乱。然而此刻——”手指越过唐青崖的肩膀,“何常已经追上来了。”

他耳边落下唐青崖一句不怎么文明的骂娘,那人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按,把正要起身的苏锦按回了原地。

唐青崖舒展了一下筋骨,变戏法似的自怀中取出一个铁匣子——不知他之前藏在何处——似乎是苏锦幼年时见过的那个,两根食指一扣翻开一层薄薄的铁片,乌沉沉的方寸之地立刻拖长了嘎吱一声,竟然自行反转出三倍的空间,露出尊容。

里头分为三格,放满了密密麻麻的物事,有暗器有木头,还有两三个拇指高的小药瓶。

唐青崖挑挑拣拣,从那堆貌不惊人的破烂中拎起一串叮铃当啷的铁莲子,每两个的相连处又挤了一颗更小的乌金色丸子。

他向苏锦一颔首:“待会儿记得捂耳朵。”

仿佛手中凭空起了一撮火苗,唐青崖往那串铁莲子末梢一蹭,立时滚上了一圈火焰,伴随着燃烧声越来越大,将它烧得通红。

他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待到追杀的船只靠得更近些,突然摸出一把折叠起来的小弩,展开来只有女子小臂那般长,一支箭整装待发。那奇怪地燃起来的铁莲子便挂在了箭头,唐青崖举起来,眨眼的功夫,一道红光闪过。

甫一触到船舷,那铁莲子居然炸开了,发出堪称震耳欲聋的声音,连带脚下水波四起,唐青崖所在的小船也受到牵连。

他身形一闪,险些没站稳,被一条手臂稳稳托住,回首却是苏锦。

苏锦单手捂着一只耳朵,堪称无辜地看向他,扶住他的手改为指向“人仰马翻”的小船,问道:“那是什么?”

“试验品。”唐青崖简短道,“能炸掉半边城墙。”

苏锦没见识过火器的厉害,他处于冷兵器占上风的传统观念,一时间很难消化这条消息,更遑论弄懂原理。

唐青崖弄翻了一艘船,仿佛更加激起了他们的怒火。他正要再接再厉,却见烽烟渡追杀之人越来越多。

摇橹的丐帮弟子慌道:“青崖哥,你且回到里面去!可别正面起冲突,洞庭这是我们的地盘,烽烟渡难道追得上我们?”

他言毕,小船拐出一个弧形,争分夺秒地钻进了高低不平的荷花荡中。

洞庭荷花荡多在湖心岛们边缘,天地生养日月精华,花茎几乎能达到一人高,此时盛夏,正是繁茂的季节。小船一进去,苏锦便迷失了方向,只得仰仗那名丐帮弟子,对方不疾不徐,行水路如履平地,然而船的速度却平白无故地快了许多。

似乎看出他的担忧,唐青崖道:“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诶,过来,衣服脱了。”

苏锦二话不说,立刻护住了自己的腰带:“脱衣服?”

唐青崖原本要好声好气道,“我看看你的伤”,被他这态度一逗,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用一种油腔滑调说:“哎哟这幕天席地的,又在湖上,旁人尚在,阿锦你有这样的好兴致,为兄还体谅你的伤呢。”

那任劳任怨划船的丐帮弟子倏忽手一停,小船差点儿翻了。

苏锦被他的话弄得一身鸡皮疙瘩起,再也不想申辩,将左肩衣服拉开,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来。紧急止血抹了金疮药,现下血肉翻起的红肿已经不那么可怕了,然而从里透出一缕黑紫色,仍然叫人说不出的胆寒。

唐青崖将方才的不正经一收,严肃道:“毒还未解,你坐好调息。”

接着他掏出一颗药丸,送到苏锦唇边,说完“张嘴”后不依不饶让他吞下。药丸的腥味在口中扩散,苏锦感觉一阵反胃,刚要吐了,唐青崖却像有所感应般掐住他的下颌,让他径直咽了下去。

苏锦还没能从那阵翻天覆地的恶心回过神来,他望向唐青崖,那人没有任何表情,抓起他一只手,扣住了脉门。

他颔首,眼睫低垂,一双睫毛如同蝶翼微微翕动,嘴唇几乎抿成了直线。

苏锦心中仿佛有只爪子挠过,片刻地□□难耐了,而这心旌荡漾却短暂得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他听见唐青崖前所未有地忧心忡忡道:“……是化功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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