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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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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在瞬间。

他一口血呕出,将半边描画精致的刺绣弄得脏了。

何常仍不撤刀,苏锦硬着头皮与他抗衡,此前淤积的血脉却仿佛突然打开,他略一松手,刀锋又往前送了几分,直直指向他的眉目。便在这一刻,苏锦须臾发力,竟将那大刀逼得往后退。

他一击不中立刻松手,退了两三步,笑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内力却深厚得很。在座的诸位谁不是练了十几二十年以上……不愧是谢凌的徒弟。”

燕行风忽的站起大声道:“何常!你什么意思!”

那人不慌不忙,将大刀往肩上一扛道:“燕帮主,令兄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啊。”

燕随云坐着动也不动,抬眼平静道:“既然桃花坞宴请了丐帮,就当知道,别人如何无所谓,但我燕随云的命是谢凌救的。倘若正如你们所言,这小兄弟是他的弟子,就是我恩人的弟子。凌霄剑谱我没兴趣,要动他——”

青竹短棒从腰间抽出,蓦然间碎了半边桌案。

燕随云冷笑道:“先问问我这打狗棒!”

杜若嫣然一笑,她置身高台,说话轻声细语的,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得十分真切:“燕帮主幼年为谢凌所救,称他为恩人,当日会稽山上,你却到哪里去了?现在你如此袒护他的弟子,又口口声声说并不想要剑谱——这是你的小情郎么?”

燕随云面色一凛,沉声道:“你胡说!”

她们二人说话间掀起了轩然大波,燕随云精力分散的片刻,何常却速度极快地再次提刀而上,避开那打狗棒,朝着苏锦而去。

上一次攻击让他狼狈不堪,何常以为这小子不过徒有其表,接触之下为他内力深厚震慑,但见他呕血,想必有了内伤。顿时便少了三分忌惮,手上的刀大开大合,与季老六显然是一个路数,但却要老练得多。

苏锦一直紧盯他,见何常向自己而来,立时长剑出鞘,以剑鞘虚虚掠过刀锋,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一击。

何常眉头皱起,暗道这年轻人不简单,然而手上动作却不停,刀锋角度走了个偏锋,趁苏锦还未站定,复又朝他面门而去。

眼见苏锦分明门户大开,砍到一半却被什么力量硬生生地撇过,险些卡在半空。何常眉间沟壑更深,用了十分的力气。

那金背九环刀再抡过之时,苏锦轻飘飘地往旁边一闪,连剑都没有动,就躲开了他逾千斤重的一击。

何常两次全力而出,都未曾对对方造成实际伤害。这人最怕旁的闲言碎语,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奈何不得,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混?

他不敢再轻敌,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几乎是本人的巅峰水平被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苏锦蓦然抬眼瞥过何常的虚张声势,长剑由上至下虚晃,手腕微抖,毫不在意对方凌厉的攻势一般放弃防守,直接向何常周身刺了过去。

剑尖寒光闪烁,他脑海中不自禁地浮现出当日观摩谢凌练剑的样子。

谢凌很少对他说剑法上的造诣,那日见他偷看许久,终是叹了口气无奈地喊他过去,一边演示一边道:“这一招以进为退,势如破竹,对心智要求更高。旁人对你招招致命,实则对自己亦是毫无保留,剑如雷雨之势,让对手退无可退——”

他的左手护住自己正面几处大穴,右手持剑,朝何常左侧肋下绕开刀锋直逼过去!

“……眼花缭乱,却能撼动对方心性,此招正是我凌霄九式的第二式。”

——摘星。

何常甚至看不清他的剑是如何动作的,忽然四下惊呼,他连忙后撤,大刀嵌进校场石板砖缝隙内。他埋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竟被挑破了。

再往前半寸,便可刺进他肋下要害。不至于夺命,这当众一耳光却极响亮了。

苏锦挽了个剑花,不易负于背后,他身姿本是稍显单薄,往那处一站,灰衣滚了尘埃但丝毫掩盖不了挺拔和出世身姿。

他朗声道:“师父早年的确出身大内,此前究竟做过什么错事,也不会与在座的各位人人都是不共戴天——此时齐聚一堂,这位黑雀夫人将我引出,恐怕祝寿是假,想要凌霄剑谱是真。各位既然笃定剑谱在我身上,不如自己来拿?”

声音清亮,但光是这么几句,却能震慑四野,足见内力深厚。

燕行风攀住燕随云的胳膊,轻声道:“阿锦这样,的确有几分恩人当初的英姿。”

方才苏锦如何伤了何常,竟没有人看得分明,只知道若是他的确剑下留情了。四周坐的除却几位高手,剩下的二流三流倒是许多,见何常在他手上讨不到半点便宜,立时噤若寒蝉,没有人出头。

其实他已经快要透支了,何常虽然招式平实,但到底是经年累月练下来的功夫,力道之大,换做旁人挨上他一击,怕是整条手臂都麻了。

苏锦呕了一口血,当下对阵何常不落下风,待到他撤招,立时差点都腿软了。归根结底,他依然饱受步步生莲的折磨,当下未曾找到驾驭或是解决的方法,每次强撑着片刻的逆行爆发,之后暗自痛苦。

而在场无人看出他的虚,医者除外。

杜若冷哼一声,手甫一探出,立时就有两名侍从送上一双柳叶刀。她拍案腾身,口中咤道:“那我便来领教谢凌门生的高招!”

他不躲不避,抬手一招揽月封住杜若下盘,教她落地不稳,手上失了力气,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迎头一击。不容苏锦喘息片刻,她双足点地,迅速地缠身而上,柳叶刀轻盈锋利,适合女子,杜若一手一把更是使得得心应手,顺畅无比。

她刀法奇诡又缠绵,与巧思同属一路,那日苏锦被巧思逗弄得在包厢中站不住,空间狭窄施展不开,现在却没有了顾虑。

甫一交手,苏锦心中有数,杜若大约是把时间都花在揣摩人心上,大多数时候借刀杀人,并不亲自动手,修为不高,只是空有花架子。

但饶是这花架子,此时非要见招拆招,对他这样伤及内里的人亦是十分吃力。

杜若当时发现苏锦现下外强中干,并不着急,只一点一点地消磨他的体力,暗中使了个眼色给何常。这两人狼狈为奸久了,一时间还能冒出点不明所以的默契,何常立时轻身而上,不管背负上“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骂名,仿佛非常想将苏锦毙于刀下。

刀锋此次却被一柄短棒挡下,青竹材质,圆润碧绿,尾端低垂一条穗子。

燕随云面色沉静,口气平淡:“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二人迅速缠斗在一处,燕随云灵巧,何常厚重,难分伯仲之时,另一端发生了变故。

只见苏锦像是被耗尽了力气,柳叶刀朝他后心而去,闪躲的步子略微凌乱,立时腰间露出了破绽。

杜若冷笑一声,另一把刀直取那处,轻蔑道:“不过尔尔!”

眼看那柳叶刀便要剜过苏锦腰间,他抵挡不得,膝弯一软险些跪倒。再避无可避,不易往下挡住一击,却又无暇顾及上路,肩膀立刻见了血。

原来腰间一刀是假,往他肩胛而去的才是真。

苏锦只觉一阵剧痛蔓延开,当即半边身子就麻了。恩师的名誉仿佛系在自己身上,四面八方的目光五味杂陈,他无暇照应,也照应不了。

被染红的灰衣显得狼狈不堪,苏锦咬牙后退两步,杜若立刻趁胜追击,柳叶刀蜿蜒而上,每一击都是杀招!

胸中纵有千钧之力,无奈气血不济,两厢磕绊竟彼此扭曲地牵制住了,活像来帮倒忙的。苏锦感觉刹那间一种暴戾席卷了理智,他不晓得自己双目布满血丝,看上去像饮足了血的阎罗,不顾肩伤,反手一剑刺出。

杜若与他短兵相接,心下疑惑地“咦”了一声。

这人明显已经强弩之末,可片刻之间再次一击,却又仿佛精力充沛,丝毫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她以内力催动柳叶刀,两厢接触,居然感觉到对方似乎根本就是个健全人,肩上深可见骨的一刀完全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苏锦的内府像是一片不知深浅的海,暗潮涌动,犹如下一刻便能巨浪滔天。

她的疑惑只维持了须臾,因为苏锦一剑朝她斩去,竟将这比寻常的剑窄上半指的利器使出了沉郁大刀的气势。他动作又极快,虚晃一下之后卷土重来。

气势磅礴然而身法灵动,这矛盾的双方在苏锦身上浑然一体,除却他肩头的伤和唇角淤血,挑不出破绽。

平地起波澜,几乎令人错觉置身绝壁,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杜若的武功内涵不足,被苏锦这几步带得险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头晕目眩了片刻,忽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她慌忙横刀胸前,可下一刻这两把柳叶刀合力的一挡,居然碎在了杜若眼皮底下。

而剑尖指向之处正是杜若的胸口。

苏锦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杜若这才看清,这年轻人眼中无神,眼珠动也不动,血丝浸染一片红色,仿佛立时便会双目流血。他用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虽血丝未曾完全消退,但已不复此前的暴戾。

他收敛了一身的杀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剑给我。”

杜若被他制住,还能笑起道:“少侠好本事,可那伤再不处理,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苏锦持剑的手力道微松,杜若慌忙爬起向后退到了高台之上。她一声令下,桃花坞众人立刻将她护了起来。与燕随云不分胜负的何常也一声长啸,退回高台之上。武林人士不明就里,看苏锦的目光登时三分钦佩,七分恐惧。

沉默的大多数便是帮凶,否则如何以蜉蝣之力撼动谢凌这棵大树——

苏锦膝盖一软不自禁地跪下,不易的剑身被他的动作激得杵在地上,支撑起他的重心。他头一低,又呕出了一口血,可这次并非淤血黑紫,而是鲜红得灼目。

杜若的笑声仿佛远了:“哎呀,对不住了,奴家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下毒乃是常有的事。燕帮主,如今你们受困于此,老老实实让小兄弟交出我们要的东西,否则丐帮也是独木难支!”

苏锦抬起头,还要再说什么,一张口便提不起气,更遑论说话。

四周持武器之人警惕地朝他靠近,缓慢地缩小成一个圈将他包围,而苏锦的目光仍然近乎固执地黏着高台之上的两把剑。

师父的……剑。

抓着剑柄的掌心一阵粗粝的疼痛,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在认命与反抗中纠结不已,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了一抹青色。

“独木难支?”一个男声自擂台背后响起,带着轻快的笑意道,“杜若,你是太低估别人,还是颐指气使惯了,忘记自己几斤几两?”

“什么人?!”

坐在阁楼顶端的人一袭青衣,隐约看上去还是姑娘家的样式。他坐姿大大咧咧,袖口平白无故短了一截,露出里头严实的护腕,长发一束绑了个潇洒的马尾,一时间离远了看,整个人格外的不伦不类。

他笑了一声,钢骨折扇在身前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自阁楼顶端一跃而下站定,环顾四周皆是虎视眈眈之徒。

“在下不才,唐门唐青崖,桃花坞主上次见我,还是在令姐新婚之前吧。”

这话熨帖周全,不知哪个字触到了杜若的霉头,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周遭已是方寸大乱,不知该信谁了。

唐青崖折扇展开,轻描淡写地掩口而笑:

“贵人多忘事,不过这也快二十年了,有些细节难免模糊,当年一个黄口小儿,记不住也很正常。只不过在下却碍着那点沾亲带故,惦记许久,大概比黑雀夫人记得明白些——有个问题,憋了很久了,夫人,令姐杜蘅当日溺亡于嘉陵江中,令姐夫旋即自杀殉情,当中机关算尽,时机恰好,到底有没有夫人您兴风作浪?”

这尘封多年的秘辛被他光天化日之下娓娓道来,信息量让人一时消化不良。苏锦身边的包围圈略微松了,燕行风跑进来,搂过他的肩膀,把人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杜若被唐青崖的话激得毫无风度:“信口雌黄,竖子敢尔!”

唐青崖一步步逼近她,几把剑横在面前,他不以为然地停下,那折扇哗啦一收,杵在手心,顶出了一块发白的痕迹。

“是啊,在下胡说八道。夫人,你在紧张什么?”

“你……”

“杜蘅的情郎——黑雀夫人的姐夫——姓唐名从潜,很不巧,正是在下的叔父。”他慢悠悠地自怀中掏出什么物件,流光溢彩地惊鸿一瞥,竟是个坠子。

那翡翠坠子比寻常形状要古怪一些,也更大,唐青崖手指微动,从中间一分为二,两边自成镜像,细如牛毛的笔锋刻下了两个名字,左是“从潜”,右是“阿蘅”。

他望向眼前面色惨白的女子,收敛了笑容:

“罔顾人伦,因一己私欲逼得姐夫幡然醒转后自尽,亲生姐姐死于非命——你将姐夫带进房内的时候,是故意暴露给杜蘅的吧?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是为什么在你手上的?江湖人纵使不讲究三从四德,可这般行径,对得起你的一口一个‘亡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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