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既然听明教授的话,就要开始修改报告了。谢微把他的笔记本抱到实验室里,开始了加班狂魔的生活。我起意去技术平台看他是因为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秦博用嘲弄的语气提到他的实验动手能力,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以谢微的生活自理水平,能在试验台上如鱼得水挥斥方遒,那才是情理之外。
用门禁卡刷开技术平台的门,我依照其他同事的指点找到小谢。他一身白大褂,精致的皮鞋被鞋套包裹着,试验台上乱七八糟放了不少吃了一半的饼干巧克力饮料,银白色的小笔记本屏幕闪烁,看见我进来,谢微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疲惫地倒在椅子里,指指门外:“咖啡……谢谢。”
我又出去倒了两杯咖啡,拿了三包糖。
回来后谢微已经脱掉了白大褂,这孩子真听话,换了一身非常职业的黑色西装,韩版的剪裁很适合他略微瘦削的身材。只是那张脸没有以前那么神采飞扬,抹着一层淡淡的憔悴,眼睛里有很多血丝。
“试验做得怎么样?”我这个问句纯属没话找话。
“还好。”谢微笑了一笑,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如果非要实验数据才能让他们信服的话,那就给他们好了,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每天睡三四个小时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我从兜里摸出烟盒递过去:“来一根提提神?”
“不,我不抽。”谢微接下来的话让我愣了一下,“这东西对我没意义。”
这个表述很是奇怪,我有点不解:“没意义?”
“是的。”谢微似乎不想多做解释,只是摇了摇头,“在美国我尝试过比这更厉害得多的东西,但是获得的快感却很少,与之相应的戒断反应也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可能我的体质比较特殊吧,——你不要说出去。”
我点点头,半开玩笑道:“那你酒量肯定不错。”
“从来没喝醉过。”谢微的表情不是开玩笑,他很认真,“一般来说,我喝酒除了味觉不同,其它都跟喝水没什么分别,往往还没有什么反应肚子就撑了。而且——一般人喝酒脸色会变,有的人脸发青,有的人发红,对吧?那是因为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旋转方向不同导致的,可我的交感神经似乎不会旋转,无论摄入多少酒精,脸色都没变化。”
“那、去喝一杯?”
“好啊。”
谢微站起身来收拾东西,玻璃门外有个人影在灯光下被拉长,明教授独特的声音响起:“江然,小谢,你们还没下班?”
“这就走了。”谢微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其实不过是把台子上的垃圾划拉到旁边纸篓里,再穿上大衣把手机钱包往兜里一塞。竖起风衣领子眯着眼微笑的少年并不像科学工作者,倒更像个日本或者韩国的偶像明星。
明教授看了一眼手表,淡淡道:“已经九点了,你家住在哪里?”
看他的意思是要捎我们一程,我见过明教授那辆日本小汽车,还跟同事开玩笑说再遇上XX岛之类的问题先去砸了它。谢微笑道:“在昌平郊区——总参工程部五干。”
“哦?”明教授露出回忆的表情,“我记得公司有个小孩也住在那边……昌平城区,离得很近是不是?”
这真不是很近能形容的,我咧嘴一笑,用胳膊肘*捅谢微的腰:“近水楼台啊!”
这只是随口的一句说笑,谢微却弯起眉毛,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是啊,近水楼台。——可惜来晚了。”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他,他却还是似笑非笑莫测高深的神气:“教授,我和江然要去吃点宵夜,您路上慢点。”
地铁站附近就有一家大排档,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不来两扎啤酒撸串儿实在可惜。晕黄的灯光下谢微毫不在意地脱掉大衣随便一卷垫在小马扎上,挽起西装袖口就去拿烤大腰子。
这种酒肉朋友太让人喜欢,我开了两罐啤酒递给他一罐,同时把手机往小桌上一拍:“话先放在这儿啊,谁先拿手机谁买单!”
话音刚落我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三个字:“罗文欣”。
谢微噗一口啤酒喷在地上。
别说买单,天塌下来这个电话也得接。我悻悻然拿过手机:“……喂?”
真特么没出息啊,声音直打颤。
“……”那一端似乎停顿了两秒钟,接着她熟悉的清婉声音在我耳畔像无数水晶碎片跌落,“……你是江然?”
“是啊……”我预感到不好,哪有拨完电话还确认对方身份的?
果然,罗文欣迟疑了一下,还是柔声道:“对不起,我拨错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的声音不打颤了,干涩地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口挤出来。真的没关系,只要是你,怎样都没关系。
对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挂断了电话。我猜自己的脸色一定糟糕得要命,因为谢微注视我的目光满是同情,他犹豫着道:“算了,这个不算……一会我来买单好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不爽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没错,我是个diao丝,可diao丝也有diao丝的尊严好吗!今天是朋友你就别提买单这件事,也别给我提感情问题!”
路人纷纷侧目,真难看啊,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难看。
谢微叹了口气,跟着我一仰脸干掉了整罐啤酒,夜色里他面孔白皙,眼珠却深黑得看不见底:“江然,你没有必要这样的。在我眼里你很好,你根本不是diao丝……为什么非要去给一个不爱你的人当备胎呢?这世上总会有人喜欢你,两情相悦……远比你现在这样要好得多吧。”
我忍不住苦笑:“是啊,两情相悦当然好,可两情相悦很难的。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总有人喜欢我,可我只喜欢她。”
我果然是老了,如果是在高中课堂上,一定会拿着练习册去找老师:“老师,这道题出得不对……根本就没有解的。”可现在我明白,这世上不是什么问题都有解。
还有,我朝着谢微晃了晃手指:“你搞错了一个概念,我不是备胎,我连千斤顶都不是——千斤顶还有可能被放在车底下,从头到尾,我连在车底的机会都没有过。”
可我不死心,甚至没有离开的勇气。
谢微并不是擅长表达或者安慰的人,所以之后大家都没什么话,只是一罐一罐喝着啤酒。我酒量并不好,喝到后来脑子都迷糊了,依稀记得他很吃力地把我架起来塞进一辆出租车,车窗外满眼的路灯晃得我发晕,直接吐在了他那件昂贵帅气的黑色风衣上,谢微并没有生气,他那么聪明那么好的孩子,一个天才少年,看傻逼的眼神就应该温柔又有点哀伤。
我记得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记住,别跟diao丝谈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