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星期三的早晨,我拉着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多日的雾霾居然散去了,嗯,北京城的天是晴朗的天。
坐地铁直接赶回公司,正好在上班时间前三分钟打上卡,我哼着小曲儿一路舞进办公室,却发现谢微的工位是空的。
办公桌上的咖啡还泛着袅袅白气,一旁丢着两个空糖包。一块重奶酪蛋糕放在鼠标垫边上。我总觉得以小谢对甜食的热衷度,到现在都没闹牙病真是奇迹,那蛋糕上边还撒了巧克力饼干的碎末,很少有男生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我早饭也还没吃,正犹豫要不要咬一口他的蛋糕,身后脚步声传来,谢微皱着脸从我背后伸手端起咖啡一饮而尽,转身直接坐到办公桌上:“十五分钟之后去大会议室开会。”
“哦。”我掰了块蛋糕放在嘴里,果然甜死人,“你怎么一脸晦气样,被人煮了?”
“是啊,被老板煮了。早上在走廊遇到,他提醒我在公司不要穿衣服太随意,着装要正规。最好正装。”
我含着蛋糕上下打量谢微,他穿了一件很学院风的乳白色毛衣,领口露出浅蓝色的格子衬衣领,水洗蓝的牛仔裤把他架在椅子扶手上的双腿勾勒得瘦长匀称:“确实,你这衣服连大四找工作的毕业生都不会穿。”
谢微拍了一下身下的桌子,不爽道:“他还说我发型不合格!刘海太长把眼睛都挡住了,可是给我理发的人说这个发型最适合我!再说我怎么弄头发管他什么事,给丫的干活还不够啊!”
男人通常都不注重发型之类的东西,被他一说我才留意看了看。谢微的刘海不是韩剧里那种又厚又长的大刘海,而是乍看随性实际精致的那种。不得不说这发型衬着他清秀修长的眉宇和薄薄的嘴唇,很有日本动漫美少年的感觉,但是,老板的话在翰雅就是圣旨:“你还是去剪了吧,反正你长得不赖,留什么头型都可以。”
谢微犹有不满,嘴里嘀咕着:“闻道头须剃,无人不剃头……哎你别把我蛋糕都吃了啊!”
大会议室里个个西装笔挺,打眼一看仿佛电影里黑社会老大和手下马仔商议帮中事务,包括我自己都套着一件大尾巴狼般的西服外套,不幸今天的会议正好是围绕谢微负责的课题展开的,一众衣冠楚楚的高管和相关人员中间,主角的穿着打扮分外异类。当此情景,谢微反而不紧张了,扬着下巴打开PPT,一副老子就这样了一条贱命boss你看着办的气场。
因为这个项目还处于初步策划阶段,很多东西都还没开始起步,尤其对于我们这种负责市场的人员,所以听的人里比较认真的是以明教授为代表的一众学者。谢微的口音是标准的京片子,声线清润流利,好像小妞电影里表演朗诵的学长,然而随着报告的展开,PPT一页页翻过,专家们的表情越发严肃,最后仿佛气压都变得沉重了,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有呼吸不畅的感觉。
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一位专家提出了疑问:“小谢博士,你的研究成果和配方,存在一个较明显的弱点,那就是有足够的理论支撑,而实验数据参考似乎略有欠缺。”
谢微像是早有预料,面无表情地稍稍低着脸,长而碎的刘海挡住了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是的王老师,我承认实验数据并不算太多。但是首先,足够的理论和数学工具的反复证明都可以给它提供支撑;其次,这些实验数据都是我的学长们在美国实验室里通过多次尝试得出的结果,它们的可靠性,从来都不体现在数量上。”
王老师是个有了些年纪的女性,如果说她的措辞过于委婉,是不想让眼前这个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年轻人难堪,另一位男性学者的质疑就比较咄咄逼人了:“谢微,我们都承认你构建的模型非常精巧且和谐,甚至我们不怀疑你的数学能力远远超出生物学需求的范围。但是生命科学领域不是空中楼阁,它需要实在的东西,一个年轻的学者太过忽略实验室的存在,可能是因为懒,也可能因为缺乏对实践意义的认知,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在学术这条道路上,你不可能走得太远。”
谢微的脸色变了,毕竟年纪还小,他无法像在座那些老家伙那样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激动身子都微微前倾:“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在我的报告里不是一点实验数据都没有,我认为已有的这些已经足够前期所需。一种药物的研发到投入需要无数阶段,实验室只是一部分而已。而且,秦博士,”他加重了语气,“如果计算足够精确,建造一座楼阁本就不需要运来全中国的水泥。”
秦博冷笑了一声:“但是水泥太少,楼阁就成了豆腐渣工程,医学领域的豆腐渣工程是关系到人命的。”
谢微腾一下站起身来,撑在桌上的双手手背青筋绷起,语音也变得尖锐:“任何领域的豆腐渣工程都关系到人命。要避免出现豆腐渣,不是用钢筋水泥堆得足够多,而是建筑规划的合理性。恕我直言,秦博,您现在的思路完全不是一位建筑师,而是工地上的泥瓦匠。”
这话听得我手都一哆嗦,能在职场上这么跟资历深的同事讲话,情商已经基本可以划到负值了。
秦博并不缺少涵养,但谢微的话实在有些过分,他正要开口,坐在长桌尽头的明教授忽然敲了敲桌子,淡淡道:“都安静。”他转向谢微,斟酌了一下才缓缓道,“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学术思维,在你的心里,那是个足够合理严谨的系统。但是科研,尤其是我们这样商业机构的科研活动,团队协作是很重要的。秦博和王老师代表的恰恰是学界的一种主流思维,固然对小朋友出言苛刻有些不妥,但年轻人太过一意孤行,也不是一件好事。”
秦博冷冷把茶杯放到桌上:“何止一意孤行。”
谢微又要炸毛,我及时一伸手按住了他手背,使着眼色摇头,他倒也乖顺,尽管胸口不住起伏,还是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明教授没接秦博的话,大概也觉得他这样一个年长的学者如此跟小孩子计较未免有失风度:“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谢微,我还是希望你回去后能修改一下这份报告,给出一个能让更多人信服的成果。秦博的话是有道理的,在生命科学领域,实验室的重要性远比你所知道的要大。”
“要不是看在明教授份上,我真想动手抽他。什么人啊,说话阴阳怪气的。”
中午的饭桌上,谢微兀自满脸气恼,拿筷子的手反复戳着碗里的米饭:“倚老卖老什么啊,就他这种人,搞一辈子学术研究也就是个泥瓦匠!”
pika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其实也工作了没两年的小姑娘歪着头道:“可是就算真是个泥瓦匠,你也不能这样说他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公司的首席专家之一,你这样不尊重他……”
谢微撇嘴道:“他有什么可尊重的。我跟你说,他要真是个民工我就不这么跟他急眼了。你看公司里的保洁大姐我也很尊重她,可是如果保洁大姐指手画脚说我搞科研的思路有问题,我也跟她急。是什么人就溜什么鸟,不是我说,姓秦的这种人,他干的活儿在未来都是机器能取代的,有什么了不起。明教授还护着他。”
我咽下嘴里的奶茶,苦笑道:“小谢,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耍傲娇,今天在大会议室,明教授明明比较护着你吧?”
“我知道啊。”谢微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又撇了嘴,“我说了嘛,要不是为了明教授,我早抽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