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二卷(4)(1 / 1)
第55章
去提案那天,盛桐起了个大早,带着实习生乘车赶往T市,大表哥给了她地址和对方负责人的联系电话,按照约定,早上10点准时开始,而且是以会议的形式,所有参与比稿的公司轮流做演示和解说。
路上不是很顺利,搭乘的客车坏在了半途中,一车人只好下来,站在路边等下一辆车,盛桐担心迟到,不时探出脖子望向来车的方向,来往的车辆车速很快,卷起灰尘沙粒,一个不小心,沙粒钻进了眼睛里,盛桐下意识地去揉。
这一揉不要紧,眼里的沙子没了,右眼也突然模糊一片,盛桐骂了一句:“我去!要不要这么背!”
右边的隐形眼镜被揉掉了,她蹲在地上找了半天,终于看到沾了满地灰尘的一片隐形眼镜,正巧这时,去T市的客车来了,俩人急忙上车,坐定后,盛桐问实习生:“你看看我,奇怪吗?”
实习生只看了一眼就点点头:“很奇怪,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
高中的时候盛桐就近视了,只有坐前两排才能勉强看清楚黑板上的字,后来当了两年文员,每天看电脑,就越发严重了,当她想起要配眼镜时,一测度数已经四百多度,她眼睛漂亮,眼镜店的店员让她戴隐形,说这样眼睛不会变形,后来发现透明的隐形特别容易丢,她又换成了好看还容易找的美瞳。
这下好了,一失手成了大小眼,盛桐伸手把左边的眼镜也摘了,心说:瞎就瞎吧,瞎了还有一种朦胧美!总比大小眼好一点。
到地方的时候比约定时间只早了五分钟,她们被工作人员带着匆忙进入会议室,一推门,盛桐感觉到这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们的方向投来,她看不清楚,假装淡定地用眼神扫了一遍眼前一片模糊的脸,抱歉地冲空气笑了笑,带着实习生快步走到空位上坐下。
人都到齐了,何部长看了一眼坐在最后的杨总,却见他神情阴郁,和刚刚进来时大不同了。杨总这一天破天荒地要来参加广告公司的提案会议,而且还领着刘秘书提前来了十多分钟,这让何部长内心里忐忑不安,他在公司上班四年多,也多多少少通过这个位子捞了些油水,总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事儿被查出来了。
“杨总,人都齐了,您看……”
“开始!”杨景瑞沉声回何部长。
刚刚,就在刚刚,他亲眼看见丫头进来,看见她的眼睛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个人,包括他,然后没有一丝停顿的、游移开了,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仿佛有万匹草泥马奔腾呼啸而过,呐喊着:她!没!认!出!我!
接下来是各家广告公司的演示时间,等到盛桐拿着激光翻页笔上去讲解的时候,又再一次地印证了杨景瑞的判断,她已经不认识他了,好几次和台下的眼神交流,她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是陌生的,她讲了些什么,杨景瑞没听多少,全程只顾着看她,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耳朵、她的腰身、他抚摸亲吻过的所有的地方。
然后,他突然听到身后的刘秘书,用极轻微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许桐!
他回头看,刘秘书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女人。盛桐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明明只提了自己的英文名。杨景瑞招招手,让刘秘书靠自己近一点,悄声问刘秘书:“你认识她?”
刘秘书点点头:“认识,如果没认错的话,她是我初中同学,那时候,我们关系特别好,她经常来我家写作业,后来,她就……”
杨景瑞抬抬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很清楚。原来,刘秘书老家是X市的,竟然还是她的好朋友,杨景瑞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敞亮了一点。
其实,每年公司集中招聘的时候,若应聘者能力相当,其中又有X市人,基本都会优先录用,这是人资部门私下里不成文的规定,据说,是因为杨总偏爱X市人。
盛桐演说完毕,正要回到座位时,另一家公司的一个女人小声说了句:“抄袭狗!”声音虽小,却足以让整个会议室的人听到。
盛桐也听到了,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有所顾忌,不会当面反驳,私下里再找客户解释,毕竟这是提案会不是辩论场,很容易引起现场混乱,大减印象分,明智的客户能明辨是非,而一些糊涂的客户就会把抄袭和这家公司挂钩。
这个说话的女人是一家4A公司的,来之前打听过参与比稿的情况,原本没把这家小公司放在眼里,没想到盛桐的演示PPT非常专业,而且在短短四天里既出了创意还做了纯手绘的脚本,对她们有一些威胁。所以,女人就想了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滥招,她想,不管对方接不接这话,在客户那儿都得减分,她笃定对方不敢接。而且,她说抄袭也没什么错,不管谁家的广告多多少少都会有参考挪移。
结果,对手没按套路出牌。盛桐心想,今天真TM点背,一路上都不顺,还在这儿遇到这种2B,反正就是来凑个热闹,也没指望能接到这个案子,于是把心一横,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看我今天还治不了你了!
“啪”地一声,她把手里的纸质脚本摔到了会议桌上,把会议室的人吓了一跳,何部长发现情况不对正欲制止,被杨总拉住了手腕,示意他坐下。
只见盛桐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那个女人,沉声喝道:“你!站起来!”
不知别人感觉如何,总之盛桐心里觉着自己的动作像极了鲁迅先生笔下那个叉着腰的圆规女人。
她的音色很绵柔,一声喝柔中带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威慑力,那个女人乖乖地站了起来。
“抄袭?”盛桐冷笑一声,用鼠标点开了一张对比图,“我们的提案里,只有这个画面是参考了台湾姜导电信广告中的人物位置构图,但场景布置完全不同,人物关系也完全不同,如果这也算的上抄袭,那地里葫芦都敢说葫芦娃抄它了!”
女人正要说什么,盛桐又喝了一声:“你闭嘴!”
“不过说起抄袭,我想贵公司的创始人可谓经验老道啊,他那句‘天下广告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也是流传深远,被同行们津津乐道,被入行新人视为‘至理名言’,贵公司今天的提案我也听了几句,真是深得创始人做广告的精髓,创意是抄泰国的,文案是抄台湾的,画面是大陆君导的,构图……哦,对不起,还没出来!”
女人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还想狡辩,却听见何部长说:“好了好了,云顶广告的这位女士,你也说完了,咱们时间不多,赶紧让下一位开始吧!”
盛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喘了口气喝了口水,心说:今天可算没白来,出了这口气,预计能舒爽一个礼拜。
直到盛桐坐下,杨景瑞的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她,虽然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在心里,时而微笑时而痛苦,丫头变了,以前遇到这种事,可能都躲起来哭了,现在的她,把骨子里的一点点坚强都表露在外了,还被放到无限大,像一只披着狼皮的小羊,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他的小丫头不得不这样生活?
杨景瑞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好几次,手机开到了静音模式,别人听不到,但他身后的刘秘书能看到。
刘秘书发现杨总一直在盯着自己老同学看,便提醒他:“杨总,手机!”
杨景瑞这才缓过神来,他看了下手机,转身对刘秘书说:“我有事,先走了,结束以后,你把会议录音放我桌上,还有……待会儿让老刘派辆车,去送送你老同学,算公差,回来写份出差报告。”
他没和其他人打招呼,就从后门走了,刘秘书一脸惊愕,什么?送老同学还要写出差报告?
出了会议室,杨景瑞拿起手机回拨了一个号码,一秒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一个女孩的响亮的声音响起:“杨景瑞,说好了早上就来的,你个骗子,白哥、顾哥、格格姐,都来了,就差你了!”
杨景瑞一听见这声音就头痛:“杨云朵,能不能有点姑娘的模样,你这一嗓子吼出来,把小伙子都吓跑了,还嫁不嫁人了,你那画展不是下午才开始吗?”
杨云朵在电话那边继续吼:“大姑娘给别人说媒,你有心说我咋不给自己找一个,万年老光棍,还好意思说我!我才19!”
“行了行了,挂了,聒噪死了!你们先吃饭,我现在出发,待会儿就过去了!”
杨景瑞走后半个小时,提案会议就结束了,何部长让几个广告公司回去等消息,盛桐带着实习生刚出门,就被人叫住了,好久没有人叫她‘许桐’了,她先是愣了愣,以为是同名,直到刘秘书拉住了她的手。
“许桐?你还认识我吗?”
盛桐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面前的女孩,看着挺眼熟,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她问:“你是?”
刘秘书有些埋怨:“我啊,刘亚丽!你那会儿一到周末就来我家写作业呐,你忘了?”
盛桐这才想起来,把她拉进了一点,看了一眼就笑了:“哈哈哈,刘亚丽,原来是你,鼻子上那颗痣还在,你怎么在这儿,好巧!”
刘亚丽也笑了,挽着盛桐的胳膊:“走,咱边走边说!”
老刘给她们派了一辆车,又安排了一个司机,她们让实习生坐在前面,俩人在后面聊天,盛桐坐在车上就想:这姑娘真厉害,这么大权利,公司还派车送她。
她问刘亚丽:“你在这里上班?”
刘亚丽:“是呀,来了半年了,总经理秘书!”
“秘……书?”盛桐歪着头想。
刘亚丽拍了她一下:“你瞎想什么呢,就是正常的秘书,我们杨总是正经人,孩子都会跑了。”
盛桐:“你们杨总?就是这个公司的老总?今天也在吗?”
刘亚丽点点头:“是啊,我们老大,他今天坐会议桌最后,正中间那个,她听说你是我的老同学,开会那会儿就一直看你呢,而且走之前,还让我找老刘安排个车送你。”
盛桐笑了:“想不到你们公司这老头子人还挺好。”
刘亚丽被她气坏了:“什么老头子,你什么眼神啊!明明是个大帅比好吗?”
“啊?”盛桐尴尬极了,“我今天没戴眼镜,看不清,以为这么大企业,老总肯定是个老头子。”
“我来这儿面试以前也这么以为,谁知道啊,入职培训的时候,我们教育部长那ppt一放,几十号新员工都惊呆了,”刘亚丽讲到激动处,咽了下口水,“此人只应天上有啊,长的好就罢了,简直商业奇才,白首起家,六年,现在已经几十亿身家了。”
她掏出手机来,边翻着相册边说:“我给你找照片,前几天偷拍的,我们公司的女员工,逮着机会就偷拍,各个手机里都有私藏,但是,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的私藏最多了。”
盛桐心说:能有多好看,还能比电视上的小鲜肉好看?
直到刘亚丽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还特意放大了照片给她看,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像以往那样产生幻觉了。
她揉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还是那张脸,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曾对她笑、对她撒娇、对她皱眉、对她生气、差一点醒不过来的脸。
还有那薄唇,曾吻遍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叼走她嘴里的橙子,给她温柔的橙子味儿的吻,也曾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在她的脖颈上留下深深的印记;还有那双深邃冷峻的眼睛,在后来噩梦的夜里,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替她赶走可怖的画面。
“亚丽,”盛桐颤抖着问,“你们杨总……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多少岁了?”
刘亚丽看她的呆滞的表情,以为她被杨总迷住了,得意的说:“够帅吧!嘿嘿~他叫杨景瑞,老家是S市的,不过听他说话根本听不出来是东北人,普通话特标准,今年应该30岁左右。”
听到那个名字,盛桐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腿上,刘亚丽赶忙拿起来装进自己包里,说道:“不提杨总了,说说你自己,你结婚了没?”
盛桐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她表情木然地继续问:“你刚说,你们杨总孩子都会跑了?”
刘亚丽:“是呀,听说可漂亮呢!你呢?你今年也……28了吧?结婚没?有对象没?”
盛桐点点头:“有,我有男朋友,他在外地,一个月来这边出差一次,还没想结婚。”
杨景瑞赶到地方时,已经是下午了,云朵马上读大二了,在帝都读美术学院,学校办了个公益的画展,她的几幅画也被选入其中,云朵得意地邀请了所有她在帝都认识的人,杨景瑞和白启他们,都被叫上了。
“诶呀诶呀,杨景瑞你终于来了!”穿着T恤热裤的漂亮姑娘凑上去挽住杨景瑞的胳膊,缠着他撒娇。
杨景瑞推开她:“噫……走远走远,热死了,别粘我,没大没小的,叫哥!”
“哎呀!喊习惯了改不过来了!快进来,我白哥他们都在里面看画呢,我画的那幅,你今天一定得买了。”
“那也得看值不值!”
进了美术馆里,云朵瞬间就规矩起来,脚步也放轻了,她引着杨景瑞穿过回廊慢慢向前走,回廊两侧悬挂着学生们的作品,大多是油画,也有水彩、水粉,来看展的人还不少,几乎隔两三米就有一个人驻足。
杨景瑞并不懂画,评价标准就是像与不像,遇到那种人物或风景画,还能瞅两眼,要是那种圆圆圈圈的,就完全不知道画画的人想表达什么,绕过两个回廊就瞅见了白启,他拍了下白启的肩膀,压低声音打招呼:“嘿,白网红!”
白启回过头来,依然是焌黑的脸,不过少年时期长在脸上的横肉竟然都消失了,原本眯缝的小眼睛变大了不少,脸上也是轮廓清晰,加上健身教练般强健的体格,怎么看也是属帅的那一类。
白启、金格格和顾屹,都在帝都上的大学,白启毕业后原本在一个地方电视台当记者,谁知道2011年的时候,因为他养的一只成了精的猫,突然就在网上火了,他瞅准时机做了自媒体,成立了工作室,搞起了网络节目。
杨景瑞只看见了白启,还没注意到白启面前的画,此时金格格和顾屹也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挥挥手冲杨景瑞打招呼。
“云朵,这是你画的?”
杨景瑞听到白启这么问,才转过头,看到了回廊上的画。
云朵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是我画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你们都没看到过,只有我见过的。”
回廊上的那幅画里,傍晚的天空,如被大火烧过般通红绚烂,而天空下的十字路口却幽暗寂寥,穿着白裙的女生倒在斑马线上,白裙被血染出层叠的鲜红花朵,女孩的脸上布满交错的泪痕,被泪浸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女孩的眼睛出奇的纯净,嘴微微张着,像在对谁说话,画里,云朵省去了盛桐对面的那个人。
“那天,盛桐姐叫了救护车以后,就一直握着我哥的手,跟我哥说话,叫着我哥的名字……”
“别说了!”杨景瑞打断了她,“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她过得好着呢,不用你们怀念!没准……她早把咱们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