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犯胡兵(1 / 1)
“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温仪静静地默下这段戏文,看了看,亡家破鼎完全是这些圣子神孙干的好事吧。
腊月霜寒,北境逢冬。倒是出了大事,皇太极兵临北京城下,现在京城危如累卵,温仪觉得崇祯皇帝具备武侠剧女主的两个最大特征。
一,作的一手好死,二,坑的一手好队友。
抓了袁崇焕算你狠,但是现在祖大寿跑了,这个故事应该怎么编下去,导演已经弃疗,全靠演员自救,于是崇祯又出了一记很迷醉的招式,派人到狱中做袁崇焕的思想工作。
温仪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误以为是历史评书卖的一个梗,但是没想到是真的。
圣诞节假期的前一天,木桑道长那边说得手了,便趁放假回中原,结果发现这个假期真是多事之秋。
诏狱之中,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你真的写信了?”何红药问道。现在有祖大寿在外面吊着,崇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袁崇焕的探视也放松了几分,况且何红药和夏雪宜这类人物,你就算不叫他来,他也能来,只不过麻烦一点。
“写了。”那男子倒是面不改色,淡定得很。皇帝诏书都招不回的军队,他一纸手书就叫了回来,真是死定了。他很是明白,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唯有舍断此身,方能保全此生了。
他平静地抱着膝盖看着几个人,穿着肮脏破旧的囚衣,上面血迹斑斑,他脸上也有几道伤口,但是为了写信的事情,明显是叫御医处理过了,“金兵后撤之日,也就是我归西之时。”
“你就坐以待毙是吗?”何红药明显有点急了,问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本来就是坐以待毙,我希望我可以快点死。”他微微笑了笑,眼角滴泪痣盈盈欲坠,血泪滴下一般,“温姑娘,不对,夏夫人你懂些岐黄,可不可以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仪其实根本不用靠得太近,她一进来看见他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又见他咳嗦个不停,几乎咳血,“桃花痨。”
“没错,桃花痨。”他低头又咳了一回,这是《红楼梦》中林黛玉的不治之症,这么美的名字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曾经有个道士说我命犯桃花,我当初没给他钱,现在觉得他真是神算。”他本来身体就不算强壮,又受了这么多折磨,若是不病,才怪呢。
那天他被鞭了一百之后昏死过去,后半夜就烧起来了,烧了两天都没退,锦衣卫哪管得那么多,只管泼醒之后接着用刑,之后烧就莫名其妙退下去了,隔了两天,又烧了起来,他心里明白,这是出大事了。觉得每吸一口气,吸进来都不是空气,而是千万根细钢针,整个胸腔里像被人塞了东西一样,按照他的经验来说,应该就是桃花痨。
现在已经稳定了,只是隔三差五的发烧,咳得睡不着,已经可以数着死前的日子了。这几天没有用刑,他倒害怕起来了,不敢想日后的事情。
前几日真是过的生不如死,但是他真的不敢松口,如果是托付不效的话,他就认了,但是那曹化淳阴测测地暗示他,皇上忌恨党争,叫他指认同党。
这是个十分有趣的命题,他如果指认了,皇帝会治他们的罪,如果不指认,皇上认为自己有心回护,还是会治那些他认为是同党的人的罪。
现在的困境是无解的,因为那皇帝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太多的东西,也不排除他只是想拿自己出一口气而已。
“桃花痨。”几个人俱是一惊,袁崇焕笑了笑,“ 你们抢了我的表情好不好,不应该是我连哭带闹的然后你们安慰安慰我吗?”
“我本来也不想写那封信的。”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腐草,神色淡然。
当时他的确是愤愤不已,无论如何都不肯动笔,再加上觉得一旦这信一写自己更是死期不远了。但是那天晚上,朝臣在外面等他只作不知一般蜷在角落里,仿佛已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他就看着惨淡的北风将碎雪吹进来,落在地上,也不化,明明是水做的骨肉,却没来由的有一种干燥感。
他突然听见牢门响了一下,一个人影进来,沉默了一会,竟跪了下来。
飞鱼服,绣春刀,是一位锦衣卫千户,正是折磨了自己好几天的那个人,他只作没看见,合了眼睛装睡。
“大人,从前的事是小人的不对,但是小人的妻子快生了,求求大人,救救我们好不好,求求大人,救救我们吧。”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将头埋在膝盖里,那个锦衣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个瘦弱的男子虽不出声,但是哭得肩膀颤抖不止,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肯抬头,过了一会之后,他抬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拿纸笔来。”
他终究是心软,想不到这满城忠义,竟需要他的汉奸兵来救护,真是个笑话。
这个男子讲到这里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但是他们还是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关宁兵的庇护是不是?”他的笑涡很深,也许是因为他又瘦了,“算了,想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大概这是最后一面了罢,以后最好不要再来了,一切都不可为了,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说起来,我在里面闲的难受,有没有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大人的《道德经》可以吗?”那册《道德经》夏雪宜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拿了出来,还给他,时间也差不多了,三个人走了出来。
何红药将一包药粉拍进夏雪宜的手里,“东西给你了,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