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踏莎行(1 / 1)
草长莺飞二月天,江南已是春光无限,草木华荣,缤纷花树,枝头抱香,繁华得不似人间景致。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温仪想伸手折花,又不由地把手缩了回来,按理说这些花,她应该熟悉无比,但是她之前的生活活得昼夜颠倒,不知所云。春夏秋冬已经被空调统一,万紫千红也已被水泥隔断。如今看着春光似锦,竟有一种等闲知是故人来的非凡欣喜。
天是一碧如洗,水是潋滟生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些熟悉得几乎成了现代人口中的笑话的诗句在眼前一瞬复活,竟觉得是那么的恰如其分,真真妙手偶得。
白日是繁花照眼明,夜里是月涌大江流。温仪只觉得连眼睛都不想合,只想看看这无尽风光,如果她从前见过这样的世界的话,她死都不愿意回去枯坐一室写代码了,想想从前的小姐一生足不出户,人生不过从一处深宅大院转到另一处,真是可怜。
从前的温仪荡秋千的时候,看见外面的世界,应该也是一样的心神激荡吧。能走出去,简直是囚徒出狱一样的喜悦,不,比那更甚,毕竟她们从一出生就囚在牢笼之中,久了,连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如果一下子嗅到了自由的空气,会不会头晕目眩。
温仪觉得自己和《白鲸》中的以实玛利一样,生来就是为了这种近乎自虐的自由的,她骨子里埋着一种极大的不安分,现在,这种不安分破土而出,星火燎原。
她终于明白原著中的温仪为什么会爱上夏雪宜了,这不是病态,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而是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终于有个人可以给她自由,给她选择的机会,告诉她一生可以在平凡中依旧轰轰烈烈,以自己的方式,和这个荒唐至极的世界一刀两断。
因此她会孤独地抚养青青,忍受一切的白眼误会,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这种自由的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困境,心中依旧温暖执着,即使身在方寸之地寸步难行,心中自有另一片海阔天空。
前日里,她忘情地看了一日一夜的景色,一双总是温婉如水的眸子莫名得刚强起来,好似水到绝境成飞瀑一样激起万丈狂澜,那种决绝和狂热,就连阅人无数的夏雪宜都未曾见过,不知道这个贤淑的柔弱女子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手一直抓着自己的,抓得很紧,隐隐渗出冷汗,“夏大哥,你们做男子的,整日里在外面有这般景致看,怪不得不肯回家。”
这些景色他看惯了,只觉得正常,被她这么一点,才记起温仪以前也许从没见过他习以为常的江南□□。他眨了眨眼睛,重新审视这个黎明,的确,亘古不变,还能如此壮美,可他已经在匆匆中错过了多少。“你先歇了吧,你若喜欢,我们行慢一些,多走些风景好的地方。”
“啊,那实在是太好了。”话虽是这么说,但是眼睛依旧恋恋得不肯合上。万顷大江上鱼龙潜跃,城河相依的常州府已经近在眼前了,温仪突然想喊一句无锡我回来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样子很想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既视感,自己又不是鬼子进村,这么鸡飞狗跳的实在不好。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城郭,将半壶酒缓缓地洒进江中。
“呜呼,尚飨。”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没错,这条江三百年后将洒进她父母的骨灰。她母亲生前是读海洋专业的,虽然毕业后迫不得已考了公务员,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但是还是渴望着到海上,愿乘巨浪破长风,生前已经无法足愿,只有死后随江入海一遂生前愿。
自己居然也是个这样不安分的人,是因为母亲给了她一颗心脏的缘故吗?
一壶酒洒毕,温仪吟道,“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她将壶轻轻放在船上,“夏大哥,谢谢你,我做梦也没想过我还能回来,我以为我就会被温家嫁给一个门当户对之家,然后在另一个院子里关一辈子到老死呢。”
“但是你现在做不成富家夫人了,凡事都要自己动手,你不后悔吗?”夏雪宜转头看着女孩被金光映得璀璨发光的侧颜,朱唇带笑,眉眼弯弯,不由也微微一笑。
“我就是现在死了,也比那样过一辈子好得多。”温仪玩着发梢,“天不生人上之人,亦不生人下之人,自己动手有什么掉价的。”她看了看天色,“我们现在欲往何处去?”
“想去苏州吗?”
“我又不认路,就算你指着杭州告诉我是苏州,也没有关系啊。”温仪笑着说,“但是你有没有想去还没人陪你去过的地方,我可以陪你去啊。”
“去哪里,为什么要人陪呢?”夏雪宜问道,只觉得这姑娘的想法真是有意思,听见温仪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要人陪,两个人的景色和一个人是两回事,还有一个人去旅行,不安全啊。”
等等,她居然会觉得夏雪宜出门不安全,他又不是自己那群同学朋友,算了,话都说了,怎么理解是他自己的事。
两个人的景色和一个人的是两回事,好比眼前,原本一个人久了,一切都习惯成自然了,但是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啊,他终究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独行的蛇。“那好,我就和你看看两个人的景色,到底和一个人的有什么不一样。”
“肯定不一样的,骗你我赔偿你精神损失的。”温仪摇头晃脑地说,“苏州是不错,我想吃玫瑰饼,他们弄来的玫瑰饼都说是苏州的。”她掰了掰手指,原来的时候,她经常去苏州逛街的,看来炸鸡想必是吃不到了,汤包总要重温一下,还有各种各样的糖,等等还有什么,一时半会想不全了,算了,此时苏州非彼时苏州,也不会有猫的天空之城,言多必失,自己还是闭嘴吧。
她赔自己,夏雪宜看着自嗨起来的温仪,笑了笑,也许他还不知道,他的一辈子,都要赔给这个冤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