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1 / 1）
她小？
可她内心纯挚的情感他们可曾知道，她懂得一个女子如坠入红尘被人践踏轻视的低微，可那又如何，只要自己爱惜怜悯自己，尽力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幸福，想必也不会过得太差，何必理会红尘俗世中其他人的看法？
“群芳院中的姑娘，不管是众人追捧的花魁，还是洒扫庭院的丫头，有几种结局？极少数的会像你这般幸运脱籍，或像月娘那样做了老鸨，可这点点星火岂能求得了众多的苦难，再有少数的姑娘会觅得良人替她赎身，不过嫁人日子也不尽人意，大都因为出身，没有兄弟家人，又因早年耗损的身体不适合生养，晚景凄凉不言而喻。你说的孤独终老，长伴青灯，已是最好的结局，大部分的官妓，惨死于病魔之下，或是辗转多次被贩卖，甚至有些活活被折磨致死的，这些，你可曾知道。”董茜茜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些年轻时积攒了银两，有幸收养一两个孩子，晚年不至于太过凄苦，百年之后也有人祭奠。这里是钱色交易之所，一个女子年老色衰，就意味着她再无价值，破败年老的躯体，低贱如尘埃，唯有病痛伴随。”
可馨怔怔地听着，半天回不过神来，她知道吗？不是不知道，只是龟缩于自己构造的世界，不愿意清醒和面对而已，她坚信是因为她幸运，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她也沉陷于此，那才有话语权，说不在乎别人才会愿意相信。
所以，我们总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不管是喜悦或痛苦之事，孰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
见可馨眉间苦闷之色顿显，董茜茜宽慰她道：“你也不必纠结，这样挺好，能保持这份纯真的天性，对人对事，简单快乐，不受尘俗的烦扰，是你的福气。”
可馨嘟嘴，讪道：“姐姐，这话题，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我的身上了？”
董茜茜轻抿了口茶，笑说：“大人待我也算有情有义，辉煌时、落魄时亦如此，默默相守，这次我进诏狱，他在当中的周旋关照，奔波担忧，让我深受感动。我想，一个人能在你危难之时尚能对你不离不弃，大约在以后的平静日子里，也能相安无事吧。傻丫头，你该为我高兴呀！”
可馨忙点头附和，可这笑怎么看怎么勉强，苦涩难挡。
在她眼中，董茜茜虽一脸温和，笑容也恬淡合宜，可她眼底深处不经意间一闪而过的哀伤，还是刺痛了身边关心她的人，如此聪慧美丽的女子，也躲避不了世间无情的伤害。
难怪，自古红颜多薄命。
“也只有你才会一副哀伤欲泣的表情，我跟别人说起，莫不是羡慕祝福，便是嫉妒冷漠，连寇青都哇哇地喊着向我讨要喜糖，你这副表情，弄得我都险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董茜茜嗔笑道，斜睨着可馨，风情万种。
可馨一腆，掩嘴而笑，两人又聊了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快到晌午时，董茜茜要留可馨用饭。
正当两人聊得欢快时，服侍董茜茜的小丫头豆豆进来传话，说月娘有事找董茜茜。
董茜茜一愣，笑说：“也不知现在找我能有什么事？我去去就回，一会等我回来吃饭，我还有话跟你说。”
可馨笑着点头，可心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安，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对董茜茜的婚嫁依旧不能坦然释怀吧。
董茜茜瘦削的身影款款地消失在门口，细心一看，她两脚着地明显的不平衡，可馨心中一恸，收回目光，转而落在满屋的字画间，更加讽刺，当年凭着一曲《霓裳舞》轰动整个北京城，一夜成名获得花魁称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清丽脱俗如大家闺秀的董茜茜，竟落得一身残疾，连写字都成问题。
不愿再面对整屋的笔墨，可馨走到里间的软塌，静静坐下，想一些她尚想不明白的事情。
“叔叔，对不住，府尹大人突然有事，我一时走不开，请叔叔莫要怪罪。”温和低沉的声音，若大若小地传到耳朵里，让一时坐在椅榻上发呆的可馨愣了愣，转头四顾房间，一时有些懵呆声音从何处而来。
“嗯，翌儿无需多礼，坐吧。”一个苍老略尖锐的老者声音。
可馨在房里四处摸索，怎么也找不到缘由，这里是董茜茜住的地方，群芳院的僻静之处，离主厅的客人厢房很远呀？
“你不用担心，别看这里是风月之所，嘈杂混乱，可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这里是我常年包下的一个僻静之所，十分安全，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担忧。”依旧是老者的声音。
声音弱小，含嗡嗡之声。如果不仔细，就听不真切字词，可馨正犹豫着是不是离开里间，回到前面，那个低沉温和的男声又传来。
“叔叔，我真是受不了了，每次看到范可馨那张装清纯扮可爱的脸，我都恶心得不行，我怕不知哪一日一时冲动骂她小贱人，你不知那小贱人矫情得很，竟时常给我脸色看。”声音愤懑恶毒。
可馨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说的是她范可馨吗？
无可否认，她已经听出那个低沉温和的声音是谁，是那个时常在她周边讨好献殷勤、又遣了媒婆到她家里、笑容从来不离嘴角的万翌，怪不得她初听时，那抹熟悉感从何而来。
周围变得异常的安静，不知是什么促使着可馨站在那继续听下去，大约，她想知道，那温煦如春风沐浴般的笑，对她体贴照顾超乎朋友之谊的万翌，还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哎，侄儿，何事需动如此大的气，不是都事先跟你说好了吗？”想必这老者就是万翌的亲叔叔万安，礼部左侍郎，人称“洗屌相公”。
说起这万安，可馨听哥哥提起过，真本事没有，就是拍马屁的功夫一流，且恬不知耻，任何人任何事到他嘴里，都被天花乱坠改头换面。
朝里的大人们都知道，万安善媚邀宠，投圣上说好，以房中术□□等旁门左道得皇上亲宠。所以得以外号：“洗屌相公” ，寓意讽刺他“面如千层铁甲，心似九曲黄河”，是个十足的小人。
“刚才进来时，群芳院的寇青一见面就恭喜我，我问这喜从何来，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要取范可馨，便要唤她一声姐姐，范可馨在群芳院里长大，与她姐妹情深，更可笑的是，董茜茜要嫁于陈文，我便与那陈老头儿成了连襟，还叫我给她红包。叔叔你说，我万翌自小勤学苦读，一朝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怎是她一个青楼女子能随意取笑的，如果不是看着大白日，她的姘头众多，我便一脚踹过去，贱人，千人骑万人压的小贱人，一样的贱。”万翌的声音异常恶毒含恨。
不用看，可馨都能想象得到那人眉眼恶毒，嘴角讥讽，满脸不屑地说出他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想法。
真是可笑，此刻才真真地体会到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馨的手脚寒冷如冰，可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哎，贤侄，不要为这等小事生气，如若得到圣上的恩宠，你要这些人跪在地上给你擦鞋，说不定她们还会舔，那时，你再报仇，想怎么报便怎么报。”万安劝慰万翌道。
“可恨我还要娶那个范可馨，叔叔，非要娶不可吗？为了这事，我的同窗好友没少取笑于我，关系远一点的表面恭贺，可不知底下如何编排，关系好的，劝我玩玩可以，怎能娶来当正妻，一个妾室的名份都不知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如今我这么正儿八经地说媒提亲，你说，这不都成了文人公子眼中的笑柄吗？”万翌颇为委屈地诉苦。
估计万翌的情绪较为激动，万安在给他添酒劝酒，可馨不知哪里来的耳力劲，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万家两叔侄的声音，且声声入耳。
“不就是娶个女子而已，喜欢你就常往她房里去，不喜欢你就当多一副碗筷，花些钱财养着她便是，何况你那些狐朋狗友的冷嘲热讽，大都是在妒忌你，这样的好事被你捷足先登，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拿范姑娘的出身说事。”相对于万翌的暴躁，万安显得平静多了，他在给万翌分析其中的利害。
“且不说范家大公子如今在朝如日中天的位置，就光凭他们曾是于谦旧部的家眷，因于谦案受累，圣上就会对他们另眼相看。你可别不信，我们的圣上可是恋旧之人，于谦在先皇时被害，先皇就知道自己错杀好人，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错误罢了，圣上当时是太子，他岂有不知之理。还有范家跟李贤袁彬家的渊源，哪一家都不容小觑，最重要的一条是他们跟万贵妃的关系，上回宫中设宴，不就是明摆着向世人宣布，万贵妃不是没有娘家人，这范家便是她的娘家人，凭着万贵妃的恩宠，范家在朝中炙手可热的程度，你可想而知。”
万翌似乎一直在听，没有开口，万安接着说：“我打听过，范家小姐虽在教司坊中长大，可一直是清白之身，不会辱没了你，只要咱们搭上万贵妃这条关系，这以后朝廷上下，还不是你我二人的？”说完嘿嘿一笑，声音颇为得意狂妄。
可馨感觉身子一阵强似一阵的寒颤，开始不受可控地颤抖。
“别人那样说我还是受不了。”万翌的声音。
“呆子，读书把你给读傻了？谁人背后无人说？只要功名利禄在手，随他们说去，你以为，他们中又有几人是干净的都，放他妈的狗屁，说不定内里的肮脏龌龊，比我二人过之而无不及......”
可馨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听下去，似坠入千年寒冰窖，爬不出来，四肢早就冻得失去知觉，可五脏六腑如同火焚般的炙痛，她哆哆嗦嗦地跑向外间，双脚僵硬不灵活，碰倒了茶桌，桌上的茶具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豆豆听到响动，进来一看可馨面无血色，一脸的惶恐惊怕，不知发生了何事，惊疑地开口：“小姐？”
可馨一惊，茫然地看向叫她的人，这一声，算是让她出窍的魂魄给叫了回来，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僵硬的五官挤出一抹惨然的笑，诡异吓人，小丫头害怕地瞅着她，不敢再说话。
可馨走到阳光底下，小丫头一直跟着，冬日的阳光如此的羸弱，一点温度都没有，反而越晒越冷。
半晌后，可馨开口：“你告诉董姐姐，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改日我再来找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任何东西，直直地往回去的路奔去，如逃离恶魔地追赶。
可馨踉跄逃亡般的身影渐渐消失，一位端庄的丽人对身边的人颔首示意，身侧的人很快地追随出门，也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说，她会不会有事，想不开，自戕什么的。”一个带着戏谑、玩世不恭的女子声音，对一直站立的端庄丽人调笑道。
“最好别出事，不然你以为我们两人就会一点事都没有？”端庄丽人依旧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冷然地道出事实，刚才依柱而嬉笑的女子站直了身，目光叵测地盯着前方。
初冬的阳光融融懒懒，表面温煦灿烂，可最是骗人，照不进内里，依旧寒意彻骨。
可馨走在大街上，愣愣的机械式地走着，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她怪异的走路方式和煞白的脸色引来了路人的诧异，有些指指点点道这姑娘怎么了？
是啊，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