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1 / 1)
可李俊楠不是别人,他是经过地狱历练的人,从血海里爬出的魔鬼,他的柔软和善良,早就被求得生存而挤压得不复存在,他凄惨的一生,不幸的过往,都让他无缘美好的东西。
他不仅身体残疾,他的心也残疾,他早就失去了一切,没有自我,只有煎熬!
心脉气涌,真气乱窜,李俊楠一向沉静得如同百年死潭的心境,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几句话就搅得涟漪阵阵,一向平和坚定的内心,因为她的闯入而出现了动摇和怀疑,是什么打搅了他死寂般的心神,是她过于天真过于直率的性格吗?还是她喋喋不休的讨人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既然能让名震京城的花魁死心,也能让这个不经人事的小丫头死心,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提步走到窗前,离可馨只有一臂之遥,缓缓地抬起了手伸向脑后。
可馨的心因为他的动作而“咚咚”地敲着心房,挤在嗓子眼处,随时都有可能蹦跶出来,因为紧张,带着兴奋,还有一种骄傲,他肯在她的面前袒露他的伤痛,那是否也就是意味着他愿意,愿意有一个人靠近他,了解他?
轻轻地一扯,指尖几乎不用力,轻若鸿毛,心里却沉若泰山压顶,纱巾随风而落,随着它飘落的还有可馨的心。
她的嘴微张着,几乎是想下意识地惊呼,可太过震惊,连身体都僵硬着没有反应,喉间干涩,一时声音发不出。
为什么,如此洁净轻傲的一个人,老天爷何其残忍,让他遭受如此非人的伤痛?
李俊楠面无表情,不带任何情绪,声音冰冷:“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何日夜不离这块破布了吧,不是我需要它,是你们需要它。”说完,转身即走。
黑呼呼的“双眼”!难以想象当初他有多痛!
“你别走。”
可馨急道,正欲翻窗户而入,忽的颈上一痛,双眼一黑,整个人就软了下来,一个单薄的身影接住了她。
“带她回去,用安息香。”
李俊楠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声音消失在房间的某处,他刚才站的地方,地上两块奇形怪状又恶心的东西,像被人丢弃的垃圾。
“是,阁主。”冷稚的声音回道。
金秋十月,秋意浓盛的北京城到处金光灿灿,连太阳也给人间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
在皇权集中的紫禁城,如今万贵妃的风头无人能及,她几乎一个人就包揽了皇帝的专宠,鸡犬升天,连永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自比高人一等。
而关于立新后的问题,皇帝和太后依旧僵持着。太后放出话来,皇帝一日不立新后,太后就一日不接受皇帝的请安。如此,天下最尊贵的两母子赌气,朝中大臣也颇感无奈。
而前朝言官对内阁首辅李贤的诸多微词,依旧源源不断,如同牛皮癣般,不能致命,却让人心烦不已。
这日,范家一家人到李贤的府上做客。
晚间留用晚饭的时,李贤这位老大人捻着自个花白的胡子,嘬了一口酒,叹道:“老夫年事已高,多次向圣上请辞,可皇上不肯,说什么自己年纪尚轻,登基不久经验不足,需老夫再尽力辅佐个三五年。可老夫已经不是当年红花郎,反而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更应该多尽一些力才对。”
老大人的语速很慢,不过条理清楚,吐字清晰,因岁月流逝而衰老的脸庞上,刻着年轮的痕迹,花白稀疏的头发,满是褶子的脖颈,不过双眼矍铄,炯炯有神,看人时有一种洞察人心,一针见血的通透。
“大人说的是,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范凯诚忙拱手,沉声应道。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被他二人带得极为严肃,连可馨也放下碗筷,静静听他们说话。
“哎哟,大人,今日范大人是客人,我们是在叙家常,不论朝廷上的事情,我们之前都说好的,怎么又提出来了?”李夫人见气氛不对,立马出声提醒李贤,转而她又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张氏,目示安慰。
老大人哈哈一笑,目光在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点头道:“对对,是老夫糊涂,来,贤侄,我们喝酒。”说完端起自己的酒杯。
范凯诚赶忙迎上。
李夫人连夸了几次范凯诚年轻有为,张氏谦虚的笑笑,没有答话。
可馨在心里撇撇嘴,母亲在来之前,就曾警告过她,千万不可在李贤夫妇面前提起他们的小儿子李林,可馨自是知道什么原因,董茜茜被锦衣卫抓的时候,李林在她的床上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也是老大人夫妇极为在意和不愿在人前提及的原因。
估计此刻李夫人是在心中比较,觉得范凯诚如此懂事,不让长辈操心,是张氏之福。
饭后,张氏带着小乐、可馨跟李夫人到内院叙旧,聊的都是些儿女家常的琐事,可馨听了一会就觉得十分乏味,找了个借口去寻哥哥。
李大人和范凯诚在前厅,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一打开话匣子,李大人就收不住嘴,一会说到朝中任职的哪些人是裙带关系,哪些是姻亲师徒关系,谁人的文章做得好,谁最会拍马屁,谁最为奸诈,谁又是最刚正不阿,从前朝说到古上圣贤,又从历朝历代圣贤的高风亮节说到治理国家的道理。
滔滔不绝,源源不断。范凯诚偶尔插话,可开口最多的便是“嗯”这个单音字。
可馨没有哥哥的定性和兴趣,何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听了一会,她又寻了个借口偷溜。
可馨曾听哥哥说过,李大人为官数十年,清廉敢言,睿智正直,政绩卓越。当年曹石之乱,李贤能保全自身,忍辱负重,积攒实力等待时机再扳倒曹吉祥和石亨,终为冤死的一代忠良于谦报仇雪恨,直至新皇登基,平反恢复名誉顺理成章,这其中的拨乱反正,不可谓不是李贤的一手谋划和苦心经营。
李大人虽不是沽名钓誉、奢靡成风的人,可历年来皇帝的赏赐,和多年的积蓄让他的园子也颇为壮观。繁茂的花草修剪成各色形状,有些可馨能叫得上名字像什么,有些却是怎么看也觉得“四不像”。就比如说这个像圆球可又不圆,奇奇怪怪。
可馨恬淡悠闲地穿梭在花草丛中,欣赏“各花入各眼”的不同。
猛地,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闯入她的视线,在那个像球又不圆的树丛背后,是一只黑色的普通布鞋,目测应是成年男子所用。
天色尚早,天还未完全黑,西边还有一丝没有完全褪去的晚霞,天上的月牙儿和北斗七星隐约可见,花园虽然幽静,可这是前厅和后院的必经之路,偶尔有来往的丫鬟和小厮。
可馨壮着胆子过去瞧个究竟,待看清地上躺着的人完全呈现在她的眼前时,人已如离弦的箭般,冲回前厅,嘴里歇斯底里地喊道:“有刺客!”
一声惊呼,如平地惊雷。
同时,北镇抚司司务厅,袁烨搁下手中的笔,往桌上刚写好的字轻轻地吹了吹,待墨迹全干,才轻轻地折好,想了想,又似没写全,重新打开后在上面加了几个字,写罢,折好放到第二个抽屉,才起身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漏壶的点数,拿了衣架上的披风,大步往厅外走。
此次去福建彻查水师倭寇案的收获颇丰,向皇上口述查办的结果,把涉案的官员和存在的弊端问题一并上汇,皇上听了很是满意,嘱咐他把查到的整个事情的始末概要,前因后果全部细细书写成折,待早朝时与诸位大臣商议如何处理。于是,他连赶两日,今日终于定稿成章。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昏黄,伴着秋意盎然的凉意,颇有几分秋风萧瑟的味道。
如今袁烨不过是锦衣卫从六品的千户所镇抚,仗着父兄的关系,他到哪里都行得通,大有不看僧面看佛面,凡人都给他几分脸面。
可袁烨有些烦这些虚以委蛇的客套,明明不是这么想偏要那么说,所日平日里他不怎么爱来这里,只是这几日要赶着折子,他才到司务厅自己办公的地方。
此刻,为了避开同僚,他就是耍酷的不走正门,而是走了偏僻的侧门。
侧门与北镇抚司里的诏狱是反方向,守卫较松,不过在这里,这个让从朝廷到民间俱闻风丧胆的地方,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作乱?
可恰恰就是有人不知死活,这个地方,北镇抚司,这个档口,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走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皂皮靴踩踏在僵硬的表面发出“噔噔”的脆响,响彻之大回荡在空旷的府衙之中,有些渗人。不过袁烨很喜欢这种感觉,令人害怕又寂寞的味道。
用母亲袁夫人的话说,其实他内里有一种绝世独立的孤独之感,有点冷酷无情。
也许吧!他走得更加大步流星。
伴着铮铮的脚步声,和披风被风吹起猎猎作响,袁烨蓦地感觉出一股隐隐的杀气,还有内力收聚时的蓄势待发,从某个方向正杀气腾腾地向他扑杀过来。
多年的职业素养和谨慎的性格,让他瞬间全身紧绷,脚步虽还稳健的一步步往前,可眼已经虚空,耳听八方,手不知何时已握在刀柄之上,整个人进入了警戒的状态。
近在咫尺,偷袭他的人手拿利器,直攻他的脑后,可袁烨也不是吃素的,他低头劈开后面一击,同时抽刀而出,“噔”的一声格开对方的匕首。
那人又转了一个方向,在空中飞跃的身影翻了一个转,刀的另一头突然冒出刀尖,转而刺向袁烨的心背。
他快,袁烨更快,手中的绣春刀铿锵有力地跟对方的尖刀撞在一起,迸射出的金属火花在昏暗的傍晚霞光下,触目惊心,这是一场生死殊搏的打斗。
为了抵挡对方气势汹汹的冲击力,袁烨被逼着后退了几步。
近距离的四目相触,一个杀意腾腾,一个毫无畏惧。
来人手持双刃钢刀,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黑幽幽的眼睛,显然,这是一次有准备的暗杀。
杀手见一刺不着,迅猛地抽回钢刀,快速地横向扫劈袁烨的下盘,刀法大开大阖,刀刀致命,直击袁烨的几大要害处,誓要一刀毙了他。
可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因为袁烨不是别人。
他本就是个容易静下心来专注痴迷于武学的人,如果说官场上的那一套他不如父兄,可在武功造诣上,仗着年轻力壮,又勤奋苦练,有没有天赋不知道,但他一把短刀练得炉火纯青,而且常年抓捕人犯,这种近身搏斗的经验最为丰富。
所以他有时也很自负,就比如说现在,除了杀手眼中的杀意让他觉得有些意思外,对方的刀法招数,他是不放在心上的。
也许杀手就似知道他那么点小心思,在他能拿下又不下手擒拿的时候,他们来阴的。
“叮”的一声脆响,袁烨用刀及时隔挡了从后背东南方向,疾射过来的暗器,可就是因为他的过分自信,才让杀手突现另一波更凶狠的攻击,分身乏术,虽躲开致命的地方,可手臂一麻,还是中了对方的刀锋暗算。
他快速瞄了眼手臂上的伤口,刀口有点大,鲜血直流,袁烨从怀里掏了一颗药丸咽下,点了左肩膀的几处穴道。
现在好玩了!
袁烨的唇紧抿着,目光落在闯进来的另一个杀手身上,一样的黑衣蒙面的打扮,一样杀气腾腾的眼神,连身形胖瘦都差不多。
这里是北镇抚司的偏门,肃静、庄严,刚才的打斗没有引来任何的异样。
他们真真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