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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三十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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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几个怎么挑这个时候来庐山啊,这时候庐山冷啊,也没什么可看的,你们应该赶在夏天来,避暑好地方啊这。”

黄宗转转眼珠,眸光厉害地落在郭老汉身上打量,嘴里却客气地答道:“我们哥几个过来看亲戚来了。”

“哪个亲戚啊,这儿人我都认识,我可以帮你们想想。”

黄宗对答如流:“叫李向荣,知道吗?”

吴老汉一愣,然后摇摇头认真道:“哎呦,还真不知道。”

黄宗轻轻笑了笑,“是吗,那还费事了呢。”

“呵呵。”吴老汉一笑,“你们先休息会,我去拉个屎,这人老了就是屎尿多,这么大的雨也得去拉。”说着,默不作声地爬上床,借着拿纸的空档偷偷地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揣在袖口里。

这个时候吴老汉很感谢还在倾盆的大雨,雨水声和响雷声很好地遮住了他报警的声音。

“喂,110吗?……”

当庐山的雨渐渐地停了下来的时候,天空微微放晴。湛蓝的天空展现出秋冬的辽阔和高爽。一股细细冷冷的风吹来,让行人不禁紧了紧衣襟。

黄宗看见雨差不多停了,他起身对郭老汉道:“老哥,雨停了,谢谢你啊,我这就要走了。”

要走了?

闻言郭老汉不着痕迹地向窗外望过去,外面安静如常,没有车笛声,他暗暗皱眉。

“别急着走啊,一会儿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领你到村里问问有谁认识李向荣地,省着你们蒙头骡子乱走道。”

黄宗笑了笑,客气地推手。

“不用麻烦了老哥,我们自己去就行。”

“哎哎哎,你们不能走!”

黄宗转身眯起眼睛,“嗯?为什么不能走?”

郭老汉急得额头都沁出了冷汗,他讪讪地笑了笑,随后随口诹道:“你们用我的毛巾还没有给钱。”

黄宗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像被蛇在后背上滑腻腻地游动似的,无端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无声地抽动了下嘴角,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红色人民币放在门旁边的窗台上,转身欲走。

“哎!……”

突然,警察的鸣笛声由远及近,黄宗一下子变成了受惊的耗子,他回过头凶狠地瞪视着郭老汉。

“你个老不死地,你报警?”,他迅速地一挥手,身后的老二老三老四紧忙地跟上,“快走!”

“不准走!!”

郭老汉拐着他那双已经水肿到与他枯瘦的身材极其不符的萝卜腿,一个快步上前就扑住了刚要往出跑的黄宗。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前连烧水也只能烧半壶不然拎不动的体力,此时竟然死死地拖住一个中年壮汉的脚步。

黄宗被他死死地抱住小腿,竟是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出来。老二老三见状连忙上前用力地踹他的胳膊,他的腿,他的手。用力之大几下下去他就连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呼吸之间就生生咳出一口腥甜。但他就是不松手,手腕似乎要断了他也不松手,手扯不住就用双臂死死的环住,被黄宗用力一带竟在地上拖出十几厘米的距离,整个人都带起来了。他的干枯如死树的头颅夹在黄宗的双腿间,黄宗又急又气,抬起脚朝他的天灵盖狠狠地踹下去。

不能松手……

这是绑架林大姐孙女的罪犯,不能松手——

松手就抓不到了!!!

一脚又一脚,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四个人像一头头失去人性的野兽,有多想逃命,就用多大的气力施虐于郭英硕。

吴老五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看着奄奄一息的郭老汉,眼眶眦裂、充血通红,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还在不停地抬脚踹的老三老四,骂出的话甚至带了哭音。

“我草你们妈的你们特么还是人吗!滚,滚!”

门被一脚踹开了!

“警察!警察!不许动!”

“帮我告诉林大姐,谢谢她…死婆娘,你终于来接我了,烦死……烦死你了,磨…磨人精,还那么漂亮..”

“您好,请问您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我是江西省九江市庐山市的警察,还请您来一下庐山。”

“姥姥!姥姥!姥姥!!你不要吓我啊姥姥!!!”

“喂?喂?老婆?老婆你怎么了?”

“成杰,我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成杰,再也没有人叫我小水了…”

“苏亦,人心到底能有多恶呢?”

“有多善就有多恶。”

林傲君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本来是能的,但是接到了警察的通告后犯了心肌梗塞,第二天就在医院中匆匆离开。

秦成杰当即从美国飞回了A市,陪同林奕林泉办理林傲君的丧事。而林傲君的遗愿就是以儿女之礼好好送葬郭英硕,特意交由秦漾去办。秦漾想送林傲君最后一程,她的那个画山是山画水是水的姥姥,将永远地离开了她,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人面临离别时还是这般的脆弱与无能。她哭到无力是被苏亦抱上那架飞机的,她要飞向南方,送行那个素未谋面却为了她付出生命的孤寡老人。

人心到底能有多恶呢?

有人为了钱能坑蒙拐骗烧杀掳掠,有人为了色能荒淫无道禽兽不如,有人只为一丝小事能斩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有人甚至只因他人的一点点小错误,甚至没有错误,而肆意谩骂随口栽赃。

到底人心的底线在哪里。

秦漾想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人们就不能行行好?每个人都是一条命,都是有心有肝有感觉的生命,他们怕疼怕屈辱怕谩骂怕折磨怕曲解怕死亡,别人也怕啊,为什么就不能推己及人?难道就能任由自己本性和心意去做事?人心到底有多恶?到底有多恶才能对一个陌生人刀剑相向口舌相争?”

秦漾失声痛哭,哭到说话也已经断断续续不成声音。

苏亦垂着眼睛将她轻轻地抱在怀中,手掌不住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秦漾,我也不知道人心到底有多恶,不同的心有不同的恶。有些人他们就是行走的腐肉和禽兽。他们有人形,无人心;有人力,无人味;有人言,无人德。但你要相信,人心有多恶就有多善,总有一些像姥姥,像郭爷爷,像你,像我一样的人,在世道险阻中还坚持着人性和人心。”

秦漾,这世界礼崩乐坏,世风日下。我也不知道正到底胜不胜邪,到底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人心以什么模样出现从来都是未知数。

但是我相信,善是不会被消灭的。

秦漾从医院领走了郭英硕的遗体。她宴请了那座小村子里所有和他相识的街坊邻居,还请了当地最出名的送葬队以他们能给出的最好的方式送别了郭老汉。郭老汉的行为感动了镇里政府和警察局,他们纷纷送来了挽联,秦漾一一接收。苏亦打点里里外外,秦漾就以儿女之礼披麻戴孝跪守在灵柩前为郭老汉守灵,送葬,跪拜磕头一一答谢邻居朋友们的的祭奠。

郭老汉殡仪馆里最大最豪华的房间里停留了三天,秦漾在他灵柩边跪了三天。最后一天的下午,宾客们尽数散去,秦漾才第一次好好地端详这个陌生的老人。

就算正常死去的人的遗体都有一种恐惧之态,何况惨死之人。而郭老汉的面容却极其平稳而如常。枯瘦的脸像是冬天料峭寒夜里伸展的枯藤老树,老树即将化作尘土,从此之后,再不回来,但那厚实而深沉的敦厚颜色却有大地的平和与自然。

“郭爷爷呀,我是秦漾。我听说郭奶奶在你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了,这些年你也没再续弦,也没子女。那就让我来做您的孙女吧,您看我成吗?”

“郭爷爷,您邻居说您成天要攒棺材本攒棺材本,说您怕您有一天死在外头不能回家,不能和郭奶奶葬在一起,不能收拾妥当地去见您的婆娘。您看,漾儿都打听出来了呢。”秦漾跪在棺材前哽咽起来,“我给您以最风光的形式厚葬,我在庐山下给您和郭奶奶买了风水最好的合墓,我在您的枕头底下看见了您和郭奶奶年轻时候的结婚照呀,超帅气的。我按那样式又给您买了一套换上了,您看够帅吗?我觉得够帅了,肯定啊能迷倒您的小水莲,像当年一样。”

“放心吧爷爷,漾儿怎么会忘了郭奶奶呢,她也有一套一模一样地咧。”

“郭爷爷,漾儿每逢清明十五都给您烧好多好多钱呀,您和郭奶奶四处去玩玩,去看看,没事就去找我姥姥聊聊天,我姥姥她懂得超级多,可以给您们讲故事。”

“郭爷爷……”

她泣不成声。

郭爷爷,谢谢你。

——我从来都是无神论者,

——但若想起你,

——就怕真有另一个世界。

——我从来都是无神论者,

——但若想起你,

——我愿信有另一个世界。

——我从来都是无神论者,

——但若想起你,

——我不敢有丝毫自我揣测的懈怠。

——我从来都是无神论者,

——但若想起你,

——只愿你还能来看看我。

“秦漾?醒醒,醒醒?”

“苏亦,我梦见郭爷爷了,他告诉我他穿上新衣服还被他的死婆娘说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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