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谢颜芝(1 / 1)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变得阴冷起来。
玉秀撑着伞到了门口将油伞缩起来,随手倒在墙壁边,跑进了屋去。
“夫人,不好了。”
竹溪在床上睡得正熟,又被这聒噪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带着几分怒气:“玉秀,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这么毛毛躁躁,没看到我还在睡觉么?”
玉秀又想起来竹溪训斥过的话,顿时脸涨红,站在原地不敢再跑。
“说,什么事儿?”竹溪不耐道。
玉秀动了动唇,小声地说道:“夫人,您的母亲叶夫人来了。”
“你说什么?”竹溪猛地坐了起来,连忙穿鞋。
“她现在在和管家说话,估摸着还要一刻就到这里了,奴婢也是太紧张了,所以才那么冒失。”玉秀说道。
“这雨又阴又潮,她来做什么?”竹溪显然是完全没有意料到,直接拿衣服自己穿了起来。
灰色的长廊,一个身穿青色团花锦服的老妇正缓步走来,她的发饰单单只有一根玉簪,耳上坠着两粒玉珠和脖子上的项链相配套,手腕上戴着两只白玉镯,从头到尾的首饰都是以玉为主。
知道叶夫人的人都了解她,生平相信玉是万物之灵,家里的佛也只供奉玉佛。
她虽是竹溪的母亲,只当下她两鬓已然生了白发,满脸老态。
长廊的另一端,竹溪撑着伞正上前来迎她。
在叶家,唯一的长子是妾氏所生,叶竹溪是叶夫人三十多岁的时候怀上的孩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叶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此后,她便将庶子过到自己名下,当做叶家的嫡子来养。
而竹溪在叶家的地位甚是微妙,她是叶家的嫡女,也承载着叶夫人深深的失望。
总之,在叶家她是个无所谓的存在,至少对叶夫人来说是这样。
关上门,所有的人都退出房间,只余下竹溪与叶夫人。
竹溪惴惴不安,直到叶夫人开口。
“颜芝,这次来,我有事情要交代于你。”叶夫人的面上没有多少温度,看着淡漠极了。
竹溪被她叫出真名字来,顿时心下一跳。
“母亲,你说,我听着呢。”她牵强地笑道。
叶夫人颦眉,不悦道:“说过多少次了,私底下没有人的时候不要喊我母亲,我没有一个做妓|女的女儿。”
她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对竹溪不留半分情面,竹溪面上的笑意彻底冷却了。
叶夫人不管她什么表情,只是来交代自己该交代的。
“下个月十五,老爷就要调来京城任职,你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看见你,否则,你就以死谢罪。”叶夫人警告道。
“什么,他要来京城?”竹溪心一沉。
“不错,你记住了,千万不要妄想投靠皇后,一旦你和老爷见了面,你的身份就会暴露,而我的女儿,也会白白死去。”叶夫人说到这里,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竹溪垂眸,不置一词。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真正的叶竹溪,多么希望皇后真的是自己的姑姑,这样她也不必多了这么多不必要的烦恼。
可她不是,叶夫人的到来再一次提醒她,她是谢颜芝,被叶夫人买来送给叶老爷的妓|女。
“谢颜芝,你的秘密我都知道,所以你千万不要敢给我生二心,好好听云妃娘娘的话,届时不会亏待了你。”叶夫人见她那德行冷笑了一声。
竹溪乖巧的点头,道:“夫人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待明日,我会想办法入宫去见云妃娘娘一眼。”
“哼,我是真的不明白,云妃娘娘为什么会看上你,就是不知道你又耍了什么呢幺蛾子手段,不过现在看来,你也还算有几分本事。”叶夫人俯视着她道。
竹溪抿唇笑了笑,并未说些什么。
她若没一点手段,如何能在非完璧之身的情况下瞒过叶夫人叫她买下自己。
叶老爷没有碰她,所以整个叶家上下都以为她清清白白,就连她自己都没想过今天。
按那男人的话来说,这样才够疯狂刺激。
真正的叶竹溪体弱多病,在奔波来京城时就在路上得急病死了,叶家交不出人,消息还没传回去,云妃就送话给叶夫人,点名要谢颜芝顶替,这才有了今日的竹溪。
竹溪觉得自己的本事已经够大了。
叶夫人来京城并不是以探望她的名义来的,而是来参加她长姊的六十大寿,顺带将这事情告诉竹溪。
她对竹溪无比厌恶,就好像看待臭虫的目光,和竹溪说完话就迫不及待的离开。
玉秀进屋来没敢说话。
竹溪面上阴鸷,心里有多烦躁就更不说了。
雨打在枯黄的叶子上,叶子一点一落,似乎在做最后的坚持,可东风一卷,便令整棵树颤抖,那枯黄的叶子在风中飞旋了几圈,继续接受雨滴的敲打,深深陷入水洼之中。
锦萝起得晚,跟没睡醒似的,坐着发呆。
“夫人,怎么了?我瞧你今天心情不好似的。”绿婉没话找话说。
“没什么,这连日的雨天叫人高兴不起来。”锦萝说道。
“这雨已经渐渐小了,估摸着明天就能放晴了。”绿婉说道。
“明天又到十五了。”锦萝心情更郁闷了。
“对啊,十五,您是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么?”绿婉知道锦萝先前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所以皇后给她特权,令她每个月十五陪竹溪进宫来。
这是个软性的命令,没有严词确切的要求,可锦萝心理明白,皇后的意思就是要她每个月去向她汇报消息。
“原来妹妹还没有忘记。”门口的人呵呵一笑跨过门槛。
锦萝抬头,看见竹溪。
“你怎么来了?”锦萝对她没甚热情道。
“姐妹一场,我来看看你都不可以么?”竹溪笑道。
“没什么可不可以,有事你就说吧。”锦萝说道。
玉秀见她这般端着,心里憋得很,道:“锦萝,说来说去都是你自己背叛我们夫人,你又何必装模做样,好似我们夫人对不起似的。”
“玉秀,不要乱说话,锦萝不是那样的人。”竹溪敛了笑容,呵斥了一句,转而又看向锦萝。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明日十五,我们一起入宫去见皇后,她定会赏赐于你。”她说。
“明日我若是不去又如何?”锦萝忽然说道。
竹溪有几分意外,“你怎敢?”
“不去就是不去,竹溪夫人自便。”锦萝不客气地说道。
竹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一笑,“离开我之后,你的本事果真是见长了。”
“便是如此,我们都不要再互相干涉了吧。”锦萝冷漠道。
竹溪碰了个钉子,在她印象中锦萝可不是这么决绝的人。
“好话说的嘴都干了,我倒希望你不要后悔。”她最后告诫了一句。
锦萝侧过脸来之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充满了讥讽。
“绿婉,送客。”她说完又扭过头去,继续盯着窗外屋檐的滴水,似乎真的那般有趣。
锦萝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份的好处,她可以送走所有自己不想见到的人。
她有了权,虽然卑弱,可也尝到了甜头。
“夫人,这样做好么,那是皇后娘娘,咱们惹不起的。”绿婉忧心道。
锦萝摇头,“每个人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有所目的的,我原先也是,也许过个几年我的想法就改变了,可现在,我的心还在麻木中,它不怕任何人的伤害。”
绿婉闻言一愣,听得恍恍惚惚,可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只觉得锦萝似乎有个伤心的事儿,她谁也不说。
“所以,您和太子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么?”绿婉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她陪伴锦萝左右,锦萝的情绪她都纳入眼底。
锦萝摊开手,那手心嫩的好似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端茶倒水。
开心么?
她相信他的甜言蜜语的时候,他下一刻便用那种猜忌疏离的目光看她,那瞬间她是害怕的。
信任对于锦萝来说是少有的东西,并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疼宠而轻易交付。
日后,便更不会有。
如绿婉所说,雨在天黑的时候就停了,翌日便放了晴。
竹溪如约来落凰宫向皇后请安,在宫殿里等了许久,直到里面忽然传来了笑音,皇后身旁有两个娇俏的少女相伴。
竹溪微微一笑,上前行礼:“竹溪给姑姑问安。”
“皇后娘娘,这是您的侄女,可是我记得太傅大人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粉衫少女一阵娇笑道。
皇后眉心一动,似乎才注意到竹溪的存在。
“竹溪,你来了。”她的唇角绷着,上扬的弧度只有一点,却看不出笑意。
竹溪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皇后吩咐,“去给两位小姐倒茶。”
竹溪僵了僵,再没有上次的得意,她转身拿起桌子上茶壶随手倒了两杯。
那两个小姐逗得皇后直乐,又是那粉衫少女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只抿了一口,忽然一口喷出,一双眼顿时泪水汪汪。
“怎么了,玉珠?”皇后面上一紧,关切道。
“娘娘,这茶水好烫。”玉珠低声抽泣了一声,委屈之极。
饶是竹溪做足了准备,一时之间也未读透这期间发生的事情,皇后的目光扫来,那股厌恶赤|裸裸的暴露在她的脸上,每一个细纹都能读出她的情绪。
竹溪顿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下一瞬,另一杯茶被粉衫少女泼到她的脸上。
皇后终于开口了,像是给竹溪的最后一巴掌,打碎她的自尊心,“还不把她拖下去,笨手笨脚的贱婢!”
竹溪闭了闭眼,没有开口,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茶水是凉的……
透心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