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良人执戟明光里(1 / 1)
御都大酒店离羽竹苑不远,她步行了二十分钟。路上有雪水。鞋子和裤腿儿都溅上泥点子。先在一楼洗手间收拾干净,出来时电梯前等着不少人,爬楼梯上呗,反正地点在三楼。
包间里,墙上的大电视正播放着热门歌曲。暖气很足,酒也开了不少,同学们按上学时关系的远近三五成堆地聚着,还有不少带家属的。瑞珑找到范越、郭静几个同寝室的走了过去。
班主任付老师苍老不少。
“别提了,现在的孩子一拨比一拨难管带。说说你们!”付老师把滑到鼻头的老花镜往上推:“我可听说你们这帮孙猴子不仅闹上了天宫,有的都进凌霄宝殿啦?”这是当然,高考后有人上大学,这才毕业几年,甚至连个稳定的工作都没有,比如瑞珑,而有的早上社会,如今摸爬滚打已经是小有成就。
“子轮,子轮!”当年任班长的吴岩还是胖的依旧,一手端着高脚杯一手往某个人堆里指,大嗓门儿扯着,颇有当年收班费的风采:“子轮不是在帝都端枪么,路阔呢?阔儿……”
能容纳一百人的包间里挤满了人。看看还差谁?
“哎哎,各寝室长查一下看看缺谁啊!”生活委员申英姿穿梭在人群里:“家属不报啊。”
一阵嬉笑后陆续有人报出没来的人的名字。“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二,到十二点十五就不等了!这有孩子都饿了吧!”申英姿说着在纸上记名字:“不对,还少两个,哪个寝的,男的女的,都看快看看。”此言一出,屋里不少抱怨声起,说好的十一点半聚齐呢?
韩 正 磊没来。瑞珑刚轻舒口气,一身休闲打扮的路阔在不远处举手:“申哥,韩 正 磊没来。”
“打电话问问啥会儿子来!”申英姿开始向服务员下单,边对众人说,还差一个,谁的人,问清楚,敢让付老师等,不管男的女的,来了啤酒先罚一扎!
“正 磊来了也得罚!”何子轮和路阔、韩 正 磊都是一个寝室的,哪儿会不凑这热闹。一时间,屋里掀起了惩罚讨论。
十二点零四分。年轻男人推门而入。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瑞珑借逗弄室友女儿的机会背过身去不看他。
“呵呦,韩哥大驾可算来了。”何子轮一声寒暄欲掀起惩罚迟到者的序幕。“来吧,迎面见礼,啤的一扎!”
爽快如斯,韩 正 磊朝付老师颔首,端起慢慢的一扎酒就去喝。“等等。”班长吴岩止住他:“于欣怡还没来,等她来了你俩一块儿罚才有意思!”
“对,一块儿!”不少人起哄附和。韩 正 磊神色有些不好,眉心那条浅浅的月牙形皱纹一时被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拧出来。“于欣怡在国外,不回来了。”
“过年都不回来?太忙么?”于欣怡的老同桌童强问韩 正 磊:“去年和她联系,她还说今年就回来了的。”
韩 正 磊知道童强一直在等于欣怡,闭闭眼说,她结婚了,再不回来了。
“来来来!”申英姿的喊声遮掩下童强的神情:“是咱班的今儿就都有座儿坐,不能来的咱记在心里,来了的咱聚个痛快!”
……
聚会一直延续到下午五点多。晕乎乎的付老师被人送回去,拖家带口的也陆续离开。吴岩和剩下的几个人叫来服务生埋单。
“结过账了!?”吴岩的小眼睛瞪得贼大,这一顿饭得吃有三位数,班里几乎每个人都出了份子钱的,这下好了,谁这么低调阔气!
“对,我们韩总吩咐过了,单子记他账上。”服务生去总部培训时见过韩 正 磊,明德成立至今最年轻的总经理,任职半年便将公司辖下的酒店和汽车服务的面貌改换一新,何况韩总还是咱们A县人!
韩总,班里姓韩的……韩 正 磊!衣着打扮,手机手表一水儿的平民货。没成想是个真正的大角儿!有人问服务生:“正 磊是你们酒店老总?”他认识御都老总,不是韩 正 磊啊。难道是这家伙在装阔气?
服务生笑得得体:“不是的先生,韩总是我们总公司明德企业的总经理。”
……
酒店门前有很多停车位。酒店的灯早已亮起,终归是有照不到的地方。瑞珑就站在这样的黑暗里。为免尴尬,她出来时一路都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慢悠悠地下楼,慢悠悠地坐进车里。车打着火却迟迟不动。
“韩 正 磊?”刘珊急促地敲他的车窗。“你怎么了?正 磊!把门打开……”
“刘……珊……”他半趴在方向盘上,额角挂着汗珠,声音隐忍中带着无力:“帮忙……叫……”
瑞珑不知道刘珊是怎么看见自己的,当她丢掉的半个魂儿收回来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拧着手里的笔,一脸的疲累:“病人本来就有胃病,过年本是个好事,但饮食上应该注意,尤其酒!目前情况没法说,先用药,晚上先别吃东西,等明天一早下个胃镜看看,行吧!”
出了医生办公室,瑞珑看看手里的处方再看看刘珊,“我,我钱不……”
“够”字未出口,刘珊接过处方抢过话:“你去看着他,我缴了费再去超市买些东西就上来。”
因为到了年下,五人间的病房里只有韩 正 磊一个病号躺在第二张床上,有些孤零。有护士进来:“韩 正 磊是吧,量个体温。”
瑞珑起身接过体温表,吞吐到:“那个,他睡着了,一会儿量成么?”小护士看一眼韩 正 磊,点头离开。
大概十分钟后,没等回来刘珊,又进来位护士。“韩 正 磊?家属?”护士问着从托盘里拿出药给正在发呆的人:“这是韩 正 磊的药,九点之前给他吃了。这个一次三片一日三次,这个一次一丸儿早晚两次,这个每餐饭后一片,咀嚼服用。”
送走护士,瑞珑从包里翻出纸笔将护士说的写下来放在他床头柜上。目光不自觉得落在那张熟睡的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孙祐宁那样深邃的眉眼。他的眼角眉梢时常带着柔和。如若是清醒着,那双近视四五百度的眸子总会时不时眯一下。和她说话时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他鼻梁两侧有着长时间戴眼镜留下的痕迹,不凑近了看根本看不见。再往下,是那张不爱说话的嘴。他的话真的不多,但他笑起来时嘴角会微微上翘。笑得开心了脸颊上的酒窝便会冒出来,眉眼也会跟着弯起来,真的很好看。
“据说薄唇的人大都薄情。”
瑞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韩 正 磊,你也薄唇,你也薄情么?
震动的手机将她拉回神。显示是孙祐宁,她接起电话走出病房。
“妈妈!”静谧的长走廊上回响出择良奶细却激动的声音,有些喘,像是刚跑完步。“我和,爸爸在,游乐场,爸爸,说,你在很近的,地方。”电话里传来他咚咚咚咽水的声音,咂嘴继续说:“我们去,接你……爸爸爸爸,电话给你!”
“喂。”听筒里传来那道有些熟悉的平和润泽。“要去接你么,一起回去。”
瑞珑在空气里摆手:“不用,不用麻烦!”
“有事?”男人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她声音里的异常。对啊,他孙祐宁是什么人,当兵的。啥事能瞒得过他。“同学会上有同学被灌大酒了,在医院,一时没法联系他家人,我和朋友在这儿帮忙照顾一下。”
“第一医院?”
“嗯,B楼消化科五层510。”潜意识里,瑞珑又希望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男人赶紧来。不然要如何面对屋里躺着的人?刚接起电话时,她余光暼见他悠悠转醒。
“现在是……八点三十七分。你量个体温。”瑞珑始终不看他,尽量让自己忙着。“这瓶儿差不多完了,我去叫护士来换药,完了我顺带找杯子给你接水吃药。刘珊这大马虎去缴费,药都送来了她人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出了房门。韩 正 磊看着她出去,一句话没说。
待瑞珑用一次性杯子端了一杯热水回来,原本灯光昏暗的屋子里已变得明亮。韩 正 磊半靠在床头,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床边坐着正按照便利贴上的说明取药的刘珊。
“哎你跑哪儿了。”刘珊回头看瑞珑一眼,把手里的药放进男人摊开的手掌心:“打你手机也不带接哩。”瑞珑在门口止步,觉得自己打破了这里本有的静谧。把纸杯放在个小凳子上,说,我去找你了呗。边掏手机看,十分钟,该到了。
“还说呢。”瑞珑坐到另一个小凳子上低头看手机:“你去缴个费再去个超市,去了多久?快四个小时!你要的东西人家超市是不是现场给你制造啊。”
“滚。”刘珊把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鞋子往后缩:“我哪儿里知道医院超市关门啊,这不还得去别家买,过年啊人那么多。”事实上,她手里的钱也不够用,打不到车,她走路去了一个亲戚家里借钱。亲戚家到医院,横跨着半个县城。
瑞珑知道刘珊没说实话。但是有些话,不是她王瑞珑能挑开了说明的。
“当,当,当。”敲门声平稳有力。
“谁呀?”刘珊回身问,又给瑞珑使眼色,我走了那么长路,你丫的赶紧开门去。
男人领着可爱的小男孩出现。
“你们好。”男人神情和煦地开口。
瑞珑有三个可帅可帅的堂、表哥,不知这是哪一个。刘珊起身走到瑞珑身边挽住瑞珑胳膊,朝孙祐宁点头:“你好。”转而又向男人身旁的择良打招呼:“嗨,小帅哥,你好。”
话语间,两个男人点头示意。
“阿姨好。”择良回着话边往爸爸身后躲。“我们来接瑞珑。”孙祐宁说着摸摸择良的头:“择良,去帮妈妈拿包。”
择良听话地去小凳子上抱起瑞珑的包。除孙祐宁外,在场的大人们一时惊愕。
瑞珑几乎是逃出的病房。男人领着孩子先走,说,我去把车开出来。
“不老实。”刘珊在病房门口一把拉住瑞珑:“快说,这男的干什么的,瞅他往那儿一站我就知道不一般,不是那条路上的吧。”
那条路……黑路?瑞珑闻言只是浅浅一笑。“放心,良人执戟明光里。”
病房门没关。
良人,执戟,明光里。屋里的人觉得胃里绞痛的厉害。瑞珑,他是你的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