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如何相见(1 / 1)
A
孙祐宁会接受领养择良的要求,是因为自己也是父母领养来的。
“既然这样了,父母那边,我们各自去说服。”孙祐宁语调平稳地说着。“过年的话……就先各自过,至于择良……”
“我领着!”瑞珑抢话后忽觉不妥,压低了声音吞吐到:“到了年下你肯定很忙……嗯……也怕择良认生,认生就打扰,到,到你,对!”
孙祐宁有着张严肃又一丝不苟的脸,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不带一点温度。他说,行,有事就联系我,我住在县消防大队。
就算是隔着电话,瑞珑似乎也能想象出来孙祐宁说话时的样子:手机用左手拿着放在左耳,要么笔直地站着要么笔直地坐着,听对方讲话时总是抿着嘴角眉头微皱,自己讲话时就把目光投向远处。呵,和他并不熟悉。办理择良的领养手续时他也在。十分钟里他有七分钟在接打电话。比起长相,他讲电话的样子更让人熟悉。
到了年下。打工的回家,求学的归来,上班的放假,做生意的停商。见见亲人,聚聚朋友,比比工作,秀秀生活。无意中形成的风气。也许他们只是想知道,许久未见,你过得如何?
刘珊直接打通瑞珑的手机。“你丫的今年可别再说有事儿了。更别说你还在外面。路阔早把你卖了,说几天前在商业街见你领着个男孩儿在童装店买衣服!不用解释,我什么都不问,前提是你来同学会。要是不来我可就要刨根问底了哈,时间地点发给你,不说了我还得电联很多人呢。最后一句,今年聚会是班头儿起的,这样哈。”
听着刘珊声落后电话里传出的盲音瑞珑一时无语。瞅瞅,这都高中毕业六年了,刘珊还是个风火性子说话都不带个换气儿的。
“咦?”瑞珑在衣柜里找不到那套天蓝色的睡衣,便问正在床上玩玩具的择良。“儿子,你那套机器猫呢。”
择良自顾玩儿着爸爸买给的变型汽车,声音奶细地回答说:“姥姥洗了。”
然后又把变成机器人的玩具立在床上,嘴里咔咔地模仿机器人走路的声音,兴奋地说,瑞妈妈,我要穿爸爸买的!
半个身子都探进衣柜里找睡衣的瑞珑闻言从柜子前移步看向在床上蹦哒的择良。这小子真是够了,当着孙祐宁的面让他喊爸爸时他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不出声,到背后了倒是喊得这么顺口。
“行啊。”瑞珑挑眉,伸手把挂在最边儿上的一套迷彩棉质小睡衣取下来给儿子看:“这套怎么样?”
“好!”
这一声回答清脆响亮。男孩子大都爱迷彩军旅吧。他也想过去当兵呢,最后因为眼睛无奈放弃了……瑞珑闭闭眼,想什么呢,别乱想!
王英彩抱着许多东西进来。
“这个给小孩儿裹肚子。”王英彩抽出条海蓝色的长条形裹肚又指指几条小棉毯。“这个铺他身下,这几个用来替换。他和你一起睡还是分开睡?”
闻言,择良过来搂住瑞珑。
“一起睡。”瑞珑明了,择良还在怕生。
“行,空调就先开一晚上,等出了年我找人给你屋装上暖气,不能给我宝贝儿冻着了。”王英彩揉揉择良柔软的乌发起身离开。
女儿还是个未曾深经世事的孩子呢,怎么能带好小孩子?算了,也许这就是命。养活小择良,对女儿来说未必不是种成长。
成长第一课,择良尿床。
“也怪我。”瑞珑帮妈妈搭着被尿湿的床铺。“他夜里说要尿,我睡得迷糊就没理他。”
王英彩忍着笑。“没事儿,今天日头好……”
客厅里,择良坐在小板凳上咬嘴唇。王有根看着不忍,故意在择良额头赏下一记栗子。“小犊子,净会给你姥姥找事儿。不过没事儿,你妈上小学还让你姥姥坐船呢哈哈哈……”
择良听不太懂姥爷的话。怯怯地抬头看姥爷。他笑得很高兴,是不是不会罚自己不准吃饭?
“小孩儿。”老王头笑着,向择良招手。“走,太姥爷带你出去玩儿!”
自从自己娘去世后老王头就真是闲得淡出个鸟儿。每天坐在胡同口和一帮看娘儿们扯家长里短有时也无聊,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可乖的重外孙不领出去玩玩怎么行!
村里、街上甚至胡同口,有不少和择良近龄的小孩子。小孩子嘛,正因为年纪小最容易打成一片。
择良疯玩儿一上午,很开心。说好了下午再玩儿可为什么下午他出去后就没人和他玩儿了呢?他把爸爸买给的玩具都拿出来了呢!他们的爸爸妈妈也不许他们和尿床的人一起玩儿么?
回到家,姥爷在院子里吸烟。进了屋,姥姥和太姥爷在用很大很大的声音讲话。姥姥的脸很红,太姥爷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妈妈呢?妈妈在哪儿?
“妈妈……”小择良突然有些害怕,站在客厅门口一动不动更不敢哭,只是轻声地叫妈妈。瑞珑回来就见择良红着眼圈在叫妈妈。一看见瑞珑,择良飞也似的奔过去紧紧搂住她大腿,把脸埋在她的羽绒大衣上。
“怎么了,唔?”瑞珑轻柔地抱起择良:“妈妈出去时你不是去找新朋友玩儿了么,怎么了?”
“妈妈,呜呜……”择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害怕,姥姥姥爷和太姥爷的样子让他很害怕。
先不问父母发生了什么,瑞珑试着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刚才爸爸有来电话,你要和爸爸说话么?”
嗯,择良点头,一抽一泣地说,我想爸爸。
希望他没有在开会,没有在带着部队训练,没有在忙……
“喂?”男人的声音低沉润泽。瑞珑莫名松下口气。手机开着免提,他那边很安静。
择良捧起手机。“爸爸!爸爸,我是孙择良。”
“嗯,择良,找爸爸么?”
“爸爸,我……”
儿子去和孙祐宁聊天,瑞珑趁机去客厅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刚走到客厅窗外,那道熟悉的怒意便硬生生止住瑞珑的脚步,让她的心瞬间掉进恐惧。
王有根的怒吼断断续续传出来。
“别说他带小孩儿出去玩儿,就是他把小孩儿卖了你也不准给我吭一声气儿!不然我一脚踹死你!……是你自己拎得不清不楚,能怪谁在后头说你闲话!脊梁骨给人戳折了都怨不得谁……好啊,你老英彩本事大,你别让村里人看不起你啊……”
从小到大,爸爸类似这样怒气冲天地和妈妈吵架的次数是数不胜数。可瑞珑还是害怕,没有理由,只要爸爸一生气她就会害怕,有时甚至怕到手脚发抖,怕到哭都不敢出声儿,就像择良刚才一样。
“妈。”瑞珑最终还是推门进来。“这咋了?”
王英彩坐在沙发桌前的塑料凳子上闷头吃水果。见瑞珑进来,王有根转身出去。“你爷带小孩儿出去玩儿,给村里人说那是他重外孙……你说别人又不知道你结婚了……就算结婚了也不会一下子有个六岁的儿子,你才二十六岁!我说了你爷几句,你爷这会儿吵着头晕躺床上不动呢……你爸听见村里人闲话生气呗……没本事光会发脾气,你别理他。”王英彩一脸的无可奈何,想了想又问:“小孩儿爸呢,有没有说啥时候来家一趟?他也太没礼数,就这么让你带着孩子回来,他……”
“就是!”老王头从自己卧室里插话,扯着嗓子到:“什么东西啊,怂蛋玩意儿,连个面都不露,他当他天王老子呀,什么东西……”
“妈……”瑞珑沉吟了一下:“他是个营长,到年底很忙的。我飞表叔有多忙你知道啊,并且我飞表叔还只是个副营长。”客厅里还残存着王有根的怒意,瑞珑一刻也不想多待。“妈,走呗,去我屋和择良玩儿。”
王英彩似乎叹了口气。“不去了,你爷在屋里躺着一动不动指着人伺候,一会儿还得炸丸子,这把你爸得罪了谁帮我呀……”
“……姥姥。”
门缝里传来择良的小奶声。他从厨房里进来的,将屋门拉开条缝。“姥姥,我帮你。”
孩子什么时候来的!瑞珑一时怔住不知该作何反应。王英彩心里一暖,红了眼圈儿。
B
下午两点半,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小雪花,稀稀疏疏地装饰了这个本该慵懒的时间段儿。
“够了够多了,呦呵我外孙呀真乖!”王英彩边往油锅里下着小面团儿边心疼孩子。“快到门廊下站着,别落了一身雪!”
择良放下手里最后一根柴火,像模像样地拍拍戴着厚手套的小手,小脸颊红彤彤的,呵笑着不吭声儿,听话地站到门廊下。
胡同里共住着十户人家。家家厨房小窗户下都有个水缸掏筑的小锅台。停电时用来做饭,过年节时用来做些东西。这会儿胡同里有一半人家在大门口炸丸子。
“哎呦,英彩,这小孩儿真乖,唤个啥,多大了?谁家的?”斜对门的人家问到。“不像我家那小阎王,只知道玩儿!”
王英彩早想正式地把巴掌扇回去了,一脸笑容地开口。“还能谁家的,我家的呗。”说着向择良招手:“来,告诉你白姥姥你的名字,你几岁了。”
“白姥姥好,我叫孙择良,六岁了。”择良从门廊下探出半个身子。
另一家的插话。“你姓孙啊,你爸是谁呀?你家在哪儿呢?”
择良看看正低头从锅里捞丸子的妈妈,壮着胆子说,我爸爸叫孙祐宁。
“呀!”瑞珑叫着从锅台前跳开,是面团子崩的油溅到了手上。“哎呦这倔丸子!”瑞珑吹吹手用漏勺把崩油的丸子捞出来:“儿子,过来,这丸子敢崩妈妈,把它吃了!”
“小心烫。”王英彩夹起丸子吹了吹放到外孙伸过来的一双小肉爪子里。“吃完了管姥姥要。”
“嗯嗯……”择良啃着热丸子边抽气:“咝咝,好吃,姥姥姥姥我还要!”
……
胡同里的人看着这副场景无话可说。不是说英彩闺女领回来的是个野种么,哪儿来的爸爸哈,叫什么孙什么明?
孙祐宁从车里下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画面:孩子在门前玩雪,女人手里拿着吃东西跟在孩子后面哄他吃。孩子调皮地跑来跑去,女人也跟着跑来跑去,嘴里还叫着,臭小子你站住……
“爸爸!”
择良清亮的一声喊叫引得胡同里的人顺着他的声音看去,
年轻男人穿着件黑色的大衣笔直地朝择良走去。男人不仅有着高大的身形,还有着深邃的眉眼,气势迫人。
“择良。”孙祐宁用一条胳膊轻松地抱起跑过来的择良,眉眼染上笑意。“跑什么,还让妈妈追着?”
“你怎么来了!”与择良的兴奋比,瑞珑多的是诧异。
孙祐宁未抱孩子的手提着一堆礼品。瑞珑接过去。他的手未收回,而是在她头上抚了一下。“走吧,先回去。”
冬天的夜不仅来的早还总是有种抹不去的凄凉感。孙祐宁在瑞珑的帮助下把车倒进胡同停在家门口。
“来接你们回去。”孙祐宁下车来直接开口:“我在这里有房子,不远,在羽竹苑。”瑞珑正站在门灯下,光线将她的影子缩成个小圆圈投在她脚下。是啊,回去,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呢,她结婚了呢……今天是腊月廿六。她想过新年时自己不在家的情景,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是有些害怕,害怕每个有着独生子女的家庭都会有的一种东西——冷清。
离开时老王头拄着拐送孙祐宁到客厅门口,拉着孙祐宁的手不想松:“路上开车可得慢点,到年下了到处都乱,看好择良……”
这是不是不晕了?瑞珑和王英彩耳语,下午还骂人家那么难听这会儿又好了?王英彩闭闭眼,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说,行了,你爷啥成色你知道就行。
孙祐宁从王有根手里接过行李箱,说,那我就后天早上来,择良,跟姥姥他们再见。择良听话地挨个说再见。老王头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下,一个劲儿点头,表示对孙祐宁十分满意。王英彩还有些过意不去。
目送孩子离开,王有根在王英彩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瞪着她说:“女婿说去检查就去检查,你瞎参和啥!早检查了你爹就装不下去了!不然这年咱谁都别想好过……”
第一次坐孙祐宁的车。他开得很稳,但瑞珑总觉得这平稳中还带着股说不上来的野劲儿。可能是因为他是军人吧,守国护家的军人。
车在停车位停好,择良已在她怀里睡着,他脱了外套给择良裹上。
抱着孩子,瑞珑跟着拉行李箱走在前面的男人一口气爬了四层楼。他在402门前开门,瑞珑环视四周。丫的孙祐宁!这儿不是有电梯嘛!!
“进来吧。”男人突然开口。正腹诽的人被吓了一跳:“啊?哦!”
屋里很干净,装修与一般家庭无异。完全没有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军人住宅的意思。
“这里。”男人推开一扇挂着花环的屋门,打开灯,一片柔和。瑞珑抱着择良过去,屋子不大,有着小孩子风格的装修。瑞珑把择良放在床上,使唤孙祐宁到,行李箱拉进来吧。
孙祐宁给她介绍房间。待她把房间一一摸清楚,她对正在小衣柜前给择良挂衣服的人说,哎,谢谢你。孙祐宁只动了动喉结发出一个单音,嗯。
等给择良换好衣服、擦洗了手脚让他舒服地去睡。瑞珑带上门来到客厅。已是晚上九点四十多。孙祐宁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那个,明天我去参加同学会,带择良。”瑞珑的十根手指不自主地绞在一起。孙祐宁抬头看一眼低头绞手指的人,合上文件靠进沙发,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疲倦:“我放假,到初五。明天我带他就行。不过房子还没收拾好,主卧里的床还是单人床,我在客房,有事叫我。”说完起身离开。
和他告了别,不知道他的反应。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但她并没有换手机号。他没联系过她呢,没有。
韩 正 磊,若是我再与你相见,我该如何面对呢,以眼泪?以沉默?还是我可以和你,坐着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