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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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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匆匆忙忙告了别。阿曼达在步桥收起前的最后一刻下了船。脚下的船突然间动了一下。我的假期就这样结束了。

“难过吗?”

托尼的洞察力让我很吃惊,不过,要想在如此熟悉你的人面前隐藏起自己的真情实感真的很难。

“这是个不错的假期。”我叹了口气说。

“但是,现在,你即将要去华盛顿面对整个暑期的工作了。”托尼补充说,“而且是在没有空调的办公室里。”

我点了点头。我在华盛顿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财务部战时财政部门负责公关关系,这份工作看上去挺有意思,是战争时期令人兴奋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现在,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撰稿人,华盛顿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当于省级区划的“公司城镇”,和好莱坞很相像,只是“公司”的“业务”不是电影而是政治。

“为什么勋爵冬天的时候不让你来这儿?”托尼继续说,“这样你就能待在冰天雪地,让那些不得不待在北方的家伙们觉得低你一等了。”

我的回答很尖刻,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在那个季节,阿曼达有她自己的朋友。我很高兴她和鲁伯特今年六月份都待在这里。否则,我可能根本不会接到邀请。一年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能从办公室溜出来一个月,我都觉得非常幸运。”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尼就像一位发现了惊人新观点的发明家一样欣喜地喊出声来,“一杯喝的。在这样的船上没有通常我们去的那种酒吧,但乘务长通常会放几瓶散装的瓶装酒在休息室。饭前来一杯代基里酒怎么样?”

“好吧——只要我还能找到去隔间的路,并确保我的大箱子别待在货舱里。”

甲板上太阳高照,船里面光线暗了许多,非常凉快。我向一名乘务员询问我的隔间在哪。他告诉我向上走到主升降口扶梯处,沿着第一个长廊一直走,直到走到十字回廊路口。我的房间在左舷方向的最后一间。我从来也没有真正理解过航海术语。我一定是转到了船的右舷一侧。因为最后一个隔间的门开着,里面已经有人了。

她惊叹地转过身,我也一样很吃惊。她的突然转身使行李架上一个开着的箱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哦,非常抱歉!”

我开始帮她捡东西。箱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两件女装,几样盥洗用品和几件内衣,就这些。甚至连一本用来打发船上漫长的无聊时光的书都没用。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私人物品——没有信件,或者任何自己写下的只言片语。这只箱子是隔间里唯一的行李。

她皱着眉头:“我正在找我的护照。刚才上船的时候还在。”我回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她。她的肤色介于象牙色和琥珀色之间。眼睛很大——明亮的黑色虹膜附在由于焦躁而不停移动的白眼球上,眼神中带着在母鹿眼睛里也能找到的那种无言的焦虑。她穿着玉米亚麻质地的运动女装,但衣服生硬的西式线条与她胸部和臀部的曲线并不搭配。她应该穿哈莱姆女裤或者沙丽。她的举手投足带着东方舞者的优雅。她的头脑,比感觉官能更具洞察力,似乎可以捕捉到庙宇中任何细微的声音。

即使当我现在正用笔记录着那件事,我仍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画面,她当时正用如同海星一样短小而粗壮的手在箱子里翻找着。突然间,我有种大家偶尔也会有的奇怪感觉——好像这件事

以前曾在我身上发生过。紧张忙乱、到处翻找的双手——黑眼睛中的怀疑和谨慎,舷窗旁炙热的阳光——这一切都曾以这种方式发生过,最细小的细节也丝毫不差——甚至是太阳下她不停转动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都一模一样。

我并没有看见这一切——只是凭记忆记住了。我不是在预见——只是意识到它的确发生过。

刹那间,我几乎能回忆起所有的事了。之后,记忆又渐渐从意识里溜走了,只剩下一种微弱的莫名的不适感——让人的内心受挫,本该记起的东西没有了印象。我知道自己以前从未搭乘过这条船。所以,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

法国心理学家给这种经历起了个名字——似曾经历过的感觉,好像以前见过类似的事。他们过去认为这种感觉是由于大脑两部分在时间上的不同步造成的,而为什么大脑会发生不同步的情况,原因谁也不清楚。现在,他们了解到时间只是表面现象,这个解释毫无依据。也许当那个似曾相识的感觉来临的时候,人体用来感知时间的机制暂时处于焦点没有对准目标的情况,就像眼睛产生了双重视觉。未来最短暂的一瞥会使当下看起来像是过去,这样的经历总是一闪而过。

“你还有其他行李吗?”我问道。

“没有了。就这个,一只箱子。”

“也许护照在你钱包里?”

“也许……”

她把手提包口朝下打开来,把所有东西倒在床上。东西不多,只有一方手帕——镶着机器制的蕾丝花边,香味很浓——还有一个粉盒,一支口红,一个装硬币的钱包和几美元零钱。那本找不到的护照就在那些东西之中,护照红色的封面上印着一只镀金的美国鹰。

“哦!”她如释重负的笑容似乎有些夸张,“非常感谢!”

她继续整理着东西,我来到走廊的另一边,进了自己的隔间。这间房比她的那间大,而且出奇地舒适,清一色的金色枫木家具和淡绿色的轧光印花棉布家具套、带软垫的扶手椅,还有一个可以当床用的长沙发,白天这里完全可以做起居室使用。隔壁的浴室甚至还有一个淋浴器。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淋浴器,还是决定不洗澡。我不想让托尼等太久。我只洗了洗脸和手,用梳子理了一下剪得很短的头发。敞开的舷窗旁,白色的窗帘随着船的移动懒洋洋地微微摇晃着,房间里依然很热,为了通风,我让门半开着。

为了找一条干净的手帕,我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我正要扣下箱盖的时候,一件已经被我遗忘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鲁伯特的包裹,在箱子的侧袋里凸出来。该死!我难道从来没学过不要主动替别人干杂事或零活吗?当然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推托不掉。鲁伯特一发现我要回华盛顿,就开始向我明示了。

航行中我是否应该把包裹交由事务长保存?它看上去没那么有价值,应该不需要。包裹里面只是一些和西方企业的最新工程方案有关的文件。这些文件对鲁伯特来说肯定非常重要,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没什么用处。他对待这种事也是糊里糊涂的。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任何设计图对我来说都是天书,所以才让我代劳。

我决定把包裹和我的护照、旅行支票一起放在书桌的抽屉里。这样的话,我们在美国靠岸的时候我就会看到它,记起我曾答应过鲁伯特,到了华盛顿,最迟星期五晚之前把文件送出去。

我用一只手托着箱盖,另一只手抓起了那件包裹。包裹又大又重——足足有五百张打印纸那么厚,一令纸的三分之二长和宽。包裹外皮是一个又大又结实的马尼拉纸信封,袋子的一端封着口。奎斯奇亚的气候严重影响了胶水的黏性。封盖的一角已经不黏了。就是这个没有封严的一角,我刚才从箱子里把包裹猛拉出来的时候,剐在了挂锁搭扣尖锐的边缘上。托尼还等着我去喝代基里酒,我已经迟到了。本应该小心翼翼地揭开封盖,但是时间紧迫,我不耐烦地撕扯着。

突然间,我听到了撕裂的声音。整个封盖裂开了。信封开了口,里面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静静地站在那,一只手停在空中,手里依旧拿着那个被撕裂的信封。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箱子盖。信封里的东西并不是设计图或者工程计划资料——这些纸片就像纷纷落下的巨大五彩纸屑,箱子上,沙发上,扶手椅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全都是一张张的百元美钞。足有上百张。

我好像又一次看到几个棕色皮肤的孩子为了几枚银币又踢又咬又抓而弄得灰尘四起的场景。我好像又一次听到阿曼达的冷嘲热讽。

“开启逐利之旅的最好方式就是……”

我忘记隔间的门还半开着。

突然间,几乎就在我的耳边,有人吃惊地说:“上帝啊!你去抢银行了吗?”

第03章 通风设备旁边的对话

托尼站在门口,两只眼睛瞪得像蓝色的玻璃弹珠一样圆。

“哦,托尼!”我瘫坐在扶手椅上,“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这艘船停下来?”

“太迟了。”

我跟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舷窗外,覆盖着绿色蕨叶的白色沙滩滑向一边。我认出了鲁伯特家的房子——就在圣安德鲁港最后面那处孤零零的居住区。一会儿工夫,所有景色都被抛在了船后。我们已经行驶在海上了。

“为什么想让船停下来?”托尼问道。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没出声。

他皱了皱眉头。

“我都在休息室里等烦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忘了……你难道不知道带这么多现金外出很危险吗?”

居然从这样一个稚气的人嘴里听到长辈一样教训人的话,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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