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路漫漫修其远【六】(1 / 1)
入了夜,江红菱就醒来了,江红菱一醒,楚华年就从屋子里退出去了,瞎子也看的出来陆忘川对这位江姑娘比较看重,是以后的弟媳也未可知,他也就成人之美了。
月下老榆树亭亭如盖,晚风吹来树叶沙沙,听起来倒像是一首寂静又忧伤的调子。
楚华年坐在江华之前修琴的地方,百无聊赖的拿起桌子上剩下的边角余料把玩,垂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东面的房间忽然传出动静不小的响声,随后就是江华的怒吼:“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若此人不是在自导自演唱独角戏,那么只能是冲唐鹤去的了,也就是说唐鹤也醒了。
他抬眸朝江华的房间看了过去,稳稳当当的坐在石凳上,没有动作。
有时候,他都很摒弃自己,杀夫灭门之仇本应让他与江华屋中之人不共戴天,拼一个你死我活才好,但是,他的仇恨当真没有那么浓烈,起码对唐鹤这一为人所用的棋子,他其实并不恨他,只是悲哀与无奈,甚至还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如今的世道已经足够的险恶无情,那就能善待且善待吧。
原来世间真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善良且仁慈,他们的心会在一次次的创伤后变的更加柔软,而不是坚硬无情。
吵什么吵……
楚华年心想,还有人惹你生气,且珍惜吧,还吵什么……
江华闹出的动静挺大,陆忘川闻声出来了,站在榆树下观望了片刻。
“他们怎么了?”
楚华年不以为然道:“狗咬狗,江华闹起来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你过去看看”
思索再三,陆忘川迈步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陆忘川站在门口没有擅自进去,看了看里面的情景。
唐鹤确实已经醒了,不过看来被他一剑伤的着实不轻,此时正气息虚弱的坐在床头,身上更换过的衣裳上已经冒出了大片血迹,眼上蒙着白带遮住半张脸,脸色惨白的像一张没有生命力的白纸。
“既然你听的到,那就是也能说话了,好的很,那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把你瞒着我的事都说清楚!”
江华站在床边如此喊道,脚下碎了一只茶盏。
唐鹤听的到?
陆忘川微微皱眉,三年前他在东风里时尚且被封五感,犹如一具空壳,怎么此时江华却说他听的到?
难道说有人助他?
一个颠沛落魄,堕入鬼道的琴师,谁屑于。
“别装死!”
江华又喊起来了。
“方才我倒茶烫了手的时候你不是有反应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装死了?!”
吱呀一声,陆忘川开门走了进来。
江华很是火大的回头去看,与此同时陆忘川看到唐鹤也微微侧首,似乎确实是听的到了。
“你来干什么?”
江华说:“滚蛋!”
陆忘川无视那一串行走炮仗,走到床边停下了,抬手朝唐鹤作揖道:“唐先生”
唐鹤微微向上抬了抬头,缓缓抬手还了一礼,素白的里衣随着他的动作向□□滑,露出贯穿他右肩琵琶骨的钉魂锁。
江华见状愣了一愣,随即更为恼怒:“我就说你听的到!还跟我装什么装!”
虽然气势磅礴,但是没人理他,唐鹤依旧静静靠坐在床头,遗世独立的模样。
陆忘川掏了掏耳朵,继续说:“在三里庄我伤了先生,在此先向先生赔罪,但是先生三年前于东风里乱葬岗招魂,致使穆家庄和晋王府两家灭门,如今又统领穆家庄死尸鬼兵,虽说先生身不由己,受人驱使,但先生是否也欠我们一个说法”
唐鹤抬了抬手似乎想打手语,又发觉无人看的懂,于是踌躇再三,没有雪色的唇角抿动几番,干涩低沉的男声从他唇齿间飘出,似乎是很久不曾说话,连如何发音都忘记了。
“……阁下可是陆公子?”
陆忘川说:“是”
江华听到他说话,神思一晃,整个人都征住了。
唐鹤再次坐在床上朝他弯腰行礼:“多谢陆公子解我内府中五感封印,多谢”
陆忘川:?????
难道说那道剑气打入他的内府,重伤他的同时也阴差阳错的打破封闭他内府 的封印?
这也太巧了,可得千万瞒着楚华年。
江华听的这话,看陆忘川的眼神都变了,似乎从看一个狗蛋到看一个龙蛋。
“啊哈”
陆忘川没头没脑的笑了一声,道:“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嗯……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年指使你招魂的人是谁?如今又为何在三里庄做下命案”
唐鹤的气息还很虚弱,缓缓道:“时过境迁,也就没什么不好说了,当年无音门百位琴师遭山魔屠杀,非我所做,而是楚王爷”
江华道:“你直接说是楚王爷不就好了,何必躲了这么多年”
唐鹤没回他的话,这让江华心里又添了一把闷火。
想他歇斯底里咆哮了许久,唐鹤尚且对他不置一词无动于衷,现在陆忘川一来,三两句话就让他知无不言……
哼,简直可恶!
于是江华看待陆忘川的眼神又从龙蛋变成了狗蛋。
陆忘川只淡淡道:“先生继续说”
从唐鹤的口中,他们终于得知了这一段悲哀往事的始末。
几年前,无音门琴师唐鹤名誉天下,一曲‘镇魂’更是在玄门中崭露锋芒,又在乱葬岗御琴镇百鬼,平息东风里之乱拔得头筹,早已名满天下无人不知,得世人追崇的同时也受歹人惦念。
楚王爷看中他不凡的修为,想要将其归为己用,而唐鹤是朗月清风,淡泊名利之潇潇君子,不愿涉足政权斗争。
楚王爷确实不达目的不罢休,心狠手辣且无所不为之人,被唐鹤回绝后恼羞成怒,将山魔引入无音门屠杀百位琴师,独独抓走了唐鹤。
“狗贼,只要我看到你,就会想起无音门尸骸遍地,怎会为你卖命!你若不杀我,终有一天我让你血债血偿!”
楚王爷却没有杀他,而是挖去他的双眼,在他内府中打入一道封印封住他的五感,让他变成一具没有知觉的活死人,笑吟吟道:“现在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能否留在我身边,为我卖命了?”
后来炼鬼道,招魂,也是他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纵然可怜,但也有罪。
江华听他说完,迟迟感到自己手脚冰凉,于是搬了一把凳子坐下了,没有再咆哮,没有再歇斯底里,而是难得的平静。
“三里庄命案,也是楚王爷吩咐你做的?”
陆忘川问。
唐鹤缓了缓,继续说:“东风里招魂是他第一次放我下山,法成后我就逃了,避开他的眼线,在人间游荡了许久”
看来他依旧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是陆忘川换了个问法。
“你肩上这把钉魂锁,是怎么来的”
这阴司刑具太凶恶,钉在生人身上无疑是将其变为一具傀儡。
唐鹤:“……一个老槐道人”
老槐?
只有修心魔入道的修士会被称为老槐,一具空心老树皮,没有意识更没有思想,连凶尸都不如,又怎会伤及唐鹤?
唐鹤道:“不是一般老槐道人那么简单,他——不吞心魔,食生魂,所以有灵有体”
“谁?”
“在下目盲,看不到他的相貌”
陆忘川笑了一声:“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受他驱使,残害人命?活的也是窝囊”
他的忽然变脸在江华预料之外,这才发觉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陆狗蛋公子,也是个两面三刀虚伪狡诈之徒。
江华说:“你够了,不许我议论你师兄,现在却来折辱他,公平吗?”
陆忘川难得和他针尖对麦芒,道:“和他比起来,我师兄算是清白无辜的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倘若他今晚走出这个门,还会有人庇护他吗?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如果我是他,抵死不愿受人操控,拼死了落一鱼死网破,就算死也干净利落”末了又道:“唐先生,我本敬你是君子,原来不过是贪生之辈”
唐鹤脸色煞白,抿唇不语。
江华站起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指着门说;“出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吗?师姐早就告诉我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来装腔作势!和你那个魔修师兄给我滚!”
陆忘川眼中闪过一丝波纹,不再逗留,走了。
唐鹤忽然在他身后说:“陆公子,日后我定会送与令兄刃下,以死谢罪”
陆忘川打开门笑说:“如此最好”
楚华年还坐在老榆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和木料,不知在忙活什么。
“师兄,走了”
陆忘川说。
楚华年问:“该问的问清楚了?”
“差不多了”
楚华年拍拍掌心的木屑,起身把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放在他手里。
“拿着玩吧”
陆忘川一看,躺在手心里的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兔子,一个木雕的兔子,圆润又敦厚,圆乎乎的说不出的机灵劲儿,三瓣嘴活灵活现。
两人并肩走出这方院落,在寂静无人的月下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哎呦喂我的天”
陆忘川乐的合不拢嘴,把玩着兔子问:“是你刻的吗?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
楚华年背着手笑道:“没事干用来消遣,慢慢就炼出来了”
陆忘川懒洋洋的挂在他脖子上,扔着兔子说:“师兄,以后我护着你,你也别嫌弃我,咱俩就相依为命吧”
楚华年:“……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