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路漫漫修其远【五】(1 / 1)
从蓬莱山上下来,两人回到已经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的三里庄,江华和江红菱已经走了,唐鹤同样不在此处。
不过陆忘川在王家门口的一颗榆树下发现了江华的留字,只有四个字——城中客栈。
楚华年见了江华给小师弟的留字,很不高兴。
“看来你们的交情挺好,之前我还担心他会对你不诡,多余的很嘛”
陆忘川没理会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问:“你有地方去吗?”
楚华年道:“我……”
“行了,跟我走”
陆忘川直截了当的拽了他一把:“你现在这样到了哪儿都是一个靶子,从现在开始必须得一直和我在一起”
楚华年:……
小师弟这是在担忧他的安危,他听出来了,但是……还是很不中听啊。
进了城,一间间客栈打听过去,不过半个时辰就找到了江华等人休憩的地方。
“二位谁是陆狗蛋陆公子?”
老板如此问道。
陆狗蛋……是江华没错了。
陆忘川说:“我是”
于是得了江华好处的老板领着他们穿过后院,到了一处小小的庭院,很僻静。
江华正坐在树下石凳上摆弄着一堆木料和石具,不知在干什么,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横着一把柳琴。
老板走后,江华瞥了他们一眼,轻飘飘道:“还当你们俩携手私奔,共赴天涯去了,你把他领过来干什么?”
这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而陆忘川和楚华年却双双听懂了。
陆忘川说:“他是我师兄”
江华道:“哼”
楚华年:……
兴许是他和江家三少爷命里不合,八字相冲,无论怎么看此人,都不顺眼极了。
有缘的是江华也这样觉得。
真是我看江君多有病,江君看我应如是。
“我们走”
楚华年拉住陆忘川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人受辱低头的他,忍受不了江华一而再再而三的轻慢和无礼,更何况他还是唐鹤的……蓝颜知己。
陆忘川嘶了一声,反手又把他拽回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添什么乱,不跟着赫连家的人,怎么跟进三里庄的案子?”
楚华年愤懑道:“此人太无礼,方才我听的清楚,他叫你陆狗蛋!”
陆忘川眨眨眼,说:“多好啊,你也可以叫我陆狗蛋”说完无视他一脸真见了狗蛋的表情,又道:“忍一忍吧,他人不坏,就是嘴太贱,而且他还不知道我就是陆忘川,这多好”
江华斜眼看着他们嘀嘀咕咕的咬了半天的耳朵,忽然把锤头往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去,拔高音量说:“二牛,我师姐受伤了,你去看看她”
陆忘川走了过去,道:“伤了?严重吗?请大夫医治了吗?”
江华指桑骂槐的说:“被鬼兵所伤你说严不严重,赫连羡正送药过来,你说说你把我师姐托给了什么人?你可真有巧思啊陆狗蛋,竟然……”
“把你那张嘴闭上歇一歇吧”
陆忘川很忧愁的叹了口气:“没完没了的放厥词,仗着你小姑奶奶现在管不了你了?你在这么挤兑我师兄,我可就带着他走了,你一个人照顾的了两个伤患吗?”
桌子上这把柳琴的琴头镶着一颗圆润的玉珠,显然是唐鹤的‘琴知’,也就是说唐鹤尚在这方庭院中。
提及唐鹤,江华又恼了:“你伤他那么重,我还没和你算账!”
陆忘川不慌不忙的借力打力:“他招魂害死楚家上下百口人,我只使出半成剑气伤了他,过分吗?”
江华气急道:“你认了个师兄就和他同仇敌忾了是吗?!你与他为敌就是与我为敌,想杀他报仇先杀了我!”
陆忘川看着他,淡淡道:“我不会杀你,我也不会不管我师兄,接着修你的琴吧”
说完向楚华年招招手,走向最大的一间厢房。
内室中,江红菱还在睡着,身上的衣物应该是江华找人给她换过了,左臂上的伤口也经过精心的处理和包扎,止了血,然而这伤口不仅仅是包扎止血就可治愈的,被鬼兵所伤,无疑是中了阴尸毒,及其难解,倘若在毒发之前不能将此毒驱出体外,到时则会变成一具凶尸,行走的活死人。
江红菱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总是神采奕奕如秋瞳剪水的一双眼紧紧闭着,两道修眉微微蹙起,额头浮现一层淡淡的薄汗,在昏迷之中还十分痛苦的模样。
陆忘川洗了一块手帕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坐在床边轻轻的解开她手臂上的纱布。
“江华真是没脑子”
楚华年听到他说:“这是皮外伤吗?还缠起来,缠的越紧毒发的越快”
她整只手臂此时已经全黑了,乍一看去颇为触目惊心,陆忘川见状不由得深深皱起眉,显然这毒来的霸道,毒发的速度也是很快。
楚华年看了看,摇摇头道:“如此凶悍的阴尸毒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位江姑娘凶多吉少”
沉思了片刻,陆忘川忽然咬破自己左手指尖,然后撸起右手的袖子,在手臂上写了一道引毒血咒。
阴尸毒和‘蛊’差不多,都是择良木而息的毒物,一旦有内力修为更强大的血肉之躯心甘情愿的献躯,都会抛弃旧爱向新欢。
阴尸毒很难解,但可引。
陆忘川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看着她手臂上皮肉下涌动的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争先恐后的闻着鲜血的味道从他们相贴的掌心爬到他的手臂上。
楚华年见状很是诧异,上前想阻拦,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将这些毒物全数引到自己体内,陆忘川捋下袖子遮住在他手臂上熙熙攘攘的黑雾,起身和楚华年走出内室来到外堂。
“你在干什么?”
楚华年低声质问:“逞英雄吗?!”
陆忘川看了一眼垂着纱帐的内室,说:“你小声点,到那边说话”
他当然救美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若他不这样做,江红菱挺不过今晚,那些毒物会吃了她,他就不一样了,虽不是金刚铁骨,起码也是皮糙肉厚,扛得到赫连羡将解药送到也未可知,就算扛不到,他吃了段重殊给的一株仙草,虽不知那株仙草有什么用处,能不能解阴尸之毒,总归没坏处。
这个亡命之徒此时想赌一把。
至于为什么救江红菱……陆忘川为她引毒时也在想,最后得出的答案也很是荒诞,就当是为了那倒在他掌心的一把,金黄香甜的松子糖吧。
把楚华年拉到外堂墙角坐下,不顾他快要喷火的眼神,陆忘川掏出从蓬莱山带出来的九五契书。
“给你看样东西”
他把卷轴打开,一諞杂乱无章貌似天书般的字符浮现眼前。
像是幼童的信手涂鸦,抑或说是柳枝蘸了墨汁,抽打出的印记,没有章法又毫无逻辑,说这就是记载上下万古帝王天命的九五契书,不如说这是一篇作废的练字白宣。
“什么东西?”
楚华年皱着眉问。
陆忘川也傻了,不会是段重殊算到他图谋不轨,有偷鸡摸狗的恶习,故意整他来的吧
这也太坑了——
陆忘川黑着脸想把这东西收起来,卷到一半忽然被楚华年制止。
“慢着”
楚华年眉头一展,然后皱的更深,把卷轴重新铺展开,换了个方向面对自己,目光错也不错的盯着纸面上奇怪的字符,手指在地上来回描画着什么。
“……这什么东西?”
陆忘川问。
楚华年专心凝神的将这些作古的符文一个个拆解排列,迟迟才说:“几千年前伏羲帝所创的文字,虽然被禁了,但九微派藏书楼有几篇,我看过一次,全记了下来,这卷轴上不止是伏羲帝创的文字这么简单,还有很多达摩老祖编写的字符,夹杂在一起很难辨明究竟是何意,和天书差不多了,我试着拆解”
这开玩笑似的一篇…..字,竟然是由伏羲的字和达摩老祖的符组成?
陆忘川简直叹为观止。
九五契书及其难解,楚华年解了半天才拼出了了两三字,然而已累的有些心力交瘁。
陆忘川不由得叹服绣花师兄的博学强识,自言自语道:“臧书楼还有伏羲真迹?我怎么不知道”
楚华年毫不客气道:“你只知道找剑谱,还知道什么?说你腹内草莽榆木脑袋都是在夸你,整日跟着雨棠也没见你多读点书”
听他提起洛雨棠,陆忘川偷偷看他一眼,只见他沉浸于天书之中的专注凝神模样,或许根本没注意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话由心出,没有过脑。
又是半个时辰后,楚华年重重叹了一口气,看着纸面略有所思的问:“这到底是什么?”
陆忘川答道:“九五契书,从段重殊房里偷出来的”
楚华年找了一张纸写下两行字递给他,面色深沉的让人难以看透。
陆忘川接过去一看,白纸黑字八个迥劲大字。
晋门翘楚,
江郎才艳。
晋门翘楚,江郎才艳——
九五契书——
帝王天命,先楚,后江。
“……什么意思?”
即使楚华年把天书破解,陆忘川也看不懂其中奥秘。
“楚?说的是楚王爷?”
陆忘川沉思道:“楚王爷的天命早已断了,难不成是你爹,晋王?也不对,晋王爷……”
说着,他双眉霍然一展,抬头看着楚华年道:“师兄,是你吗?”
楚华年抿了抿唇,说:“我怎么知道”
不管是不是他,当他反噬天魔时,‘楚’已亡了,不然何来‘江郎才艳’。
陆忘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由此确认了若是没有三年前晋王府抄家之难,下一任天子,就是楚华年。
然而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天命’这种东西,非凡夫俗子所能揣测,不然还要这九五契书,四大玄宗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位‘江郎’。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读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江铖。
虽然只是推测,但是按此人的权位,夺朝称帝只是假以时日。
由此一来,方能说的通了。
陆忘川把卷轴慢慢收起,问:“师兄,你想当皇帝吗?”
楚华年面露一丝无奈的笑意,摸了摸腰上陈旧的腰带,道:“不想,如果雨棠的死也是应了这句预言,真是太不值了”
陆忘川把卷轴放进衣襟:“那就不做,反正你也做不成了”
晋门翘楚,江郎才艳。
九五契书——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段重殊都是一个知情人,而且是一个作壁上观扮作局外人的知情人,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穆家庄和晋王府双双灭门,履行了大法师的职责,却抛弃了作为一个佛,一个人的仁慈。
九五契书,山河契书,还有乾坤秩法,这些亘古不变的律法当真那么重要吗?或许它们能够维持三界的和平和天地的运转,但也造成了一桩桩一件件的悲剧,洛雨棠和穆有才不正是如今世袭专权统治下的牺牲品吗?
偏见与不公就是如今世界的生存律法吗?未免也太过畸形可笑,千万年前老祖宗为后人拼杀争取到的自由平等的根基,如今快要被诸神榜上的神宗大家们败坏光了,不光是神,更重要的是人,当‘人’被蒙住双眼,堵住双耳,拨出舌头,教你耳不能闻,眼不能看,口不能言,做一个专权统治下的活死人,统治者所统御的河山也就会变的支离破碎,百孔千疮,而那些神宗所做的事就是立于岌岌可危的高墙下,不顾墙到万人推的民心,不看崩塌离析的破烂河山,只为了维护天道律法,只为了维持和人皇的交易,只为了千百年后的宗祠神龛,只为了后人的顶礼膜拜,只为了现时的因,不顾后世的果。
最伟大也是最自私的统治阶层,他们是将世人蒙蔽,欺骗的罪魁祸首,杀人于无形的刽子手。
于是乎,陆忘川把早已深藏心底的决议说了出来。
“师兄,咱们反了吧”
反正这世道已经容不下你我,不反了他还等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真是没错,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及,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小师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楚华年问:“怎么做?”
陆忘川道:“毁了山河契,重置十方封地,四位玄宗占据天道制高点那么多年,是时候给你我一个机会了”
他离经叛道,想毁灭所谓的天道政法,这些楚华年虽不敢与其同侩,但还能拿理解,可是这重置十方封地???什么说头。
小师弟没上没下的点着他说:“笨啊你,把天地搅乱了却不治理,终究唇亡齿寒,这种害人害己没脑子的事我不干,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哪一套秩法不是人创的?包括这十方封地,不过也是将万里河山与阴曹地府分封压制,制定乾坤的一种手段,既然他们创造秩法世袭专权,我为什么不能?”
楚华年一脸不信任的看着他,说:“忘川,师兄有话就和你只说了,就你现在来说,你还真不能”
陆忘川:……
难为他把戏台子搭的这么高想和他携手唱一场大戏,奈何这厮只是个拆台的。
“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臭了,失败了顶多遗臭万年,你就说和不和我一起吧”
楚华年无言抬头望屋梁,良久悠悠叹口气。
“我本是皇庭后裔,晋门翘楚,本应据诏书封王,得良顷在案,良人在侧……”
陆忘川很无情的把他拉到现实:“你现在不是小王爷了,是人人喊打的魔修,还不肯与我为伍吗?”
楚华年很糟心的看他一眼:“我知道,哪个说我不肯了,跟你反了就是”
陆忘川瞬间变了脸,嘻嘻笑道:“谢谢师兄,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楚华年更糟心了,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骗良家妇女上梁山,我有这么不中用吗?
“你把九五契书偷出来,段重殊一定料是你,九五契书失窃,没准三生老祖还会降罪与他,到时候他若恼羞成怒要将你治罪,怎么好?别招惹他,赶快还回去”
陆忘川十分狼心狗肺的说:“降罪就降罪吧,卸了他的神职最好,反正是个假佛”
楚华年:“……忘川,你真不是东西”
陆忘川:……
这是他亲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