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情感游戏(1 / 1)
那天我和薇薇喝完咖啡,平静的做完星空的最后一个工作,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轻轻敲开诚泱办公室的门,我走进去,拿着两杯热茶。诚泱刚刚开完会,脱掉了西装外套,里面是海军蓝条色亚麻衬衣,没有系领带,纽扣被他解开,隐约看得到锁骨。
双袖挽起,露出小麦色的健康有力的胳膊,黑色西装裤与其装扮相得益彰,有点闲适慵懒的感觉,但又觉得很性感。他正在做一份文件企划,看我进来后面带疑惑,但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工作。
我将茶搁在他面前:“抱歉,只能挑员工休息时间来打扰你。耽误了你的工作很对不起。诚泱摇头,拿起茶吹了一口:“你想说什么小柿?”
我说:“星空展览的工作我已经完成了,你知道我来这里只是做兼职。而且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可能会很忙,顾及不到这里。琳达那儿我也已经告诉她了,总监,我想辞职。”
诚泱咖啡色的瞳孔里泛起些疑问,他听我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道:“其实史蒂芬先生很喜欢你的作品,他是苏黎世艺术中心研究所的院长,琳达向他力荐了你,认为你的天赋很好。而且这位史蒂芬先生也是这次我们公司在苏黎世地区的代表,他说希望能够把你签下来。这里是合同,小柿,你可以考虑一下,这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我微笑。心想最近的好运是不是太多了?一股脑儿的全砸在我头上。看似未来的前途似锦光明无限,但我不知为何患得患失。夜里的失眠越来越严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支离破碎的睡去后,又会在半夜突然惊醒。
其实我害怕的是这一下子就把运气就都用完,往后的日子我还那么的需要它。面对未来的选择我会无所适从,踟蹰不前,不像周围的大多数人,各自抱有各自的目的。所以在当下这个时段,我会痛苦和纠结。
我摇摇头,握着茶杯的手似乎像被滚烫的液体包裹,我想起了三年前我躲在冰箱角落的哭泣。眼泪滴在无恙干燥的手指上,想起医院里被打湿的床单。他那时的表情怜惜而静默,像是在深秋晚风中,暮色四合里永久挺立的那些乔木。
诚泱对我的决定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咖啡色的瞳孔里满是真挚的遗憾和祝福,他朝我伸出手:“小柿,和你在一起工作很开心。你是个有才华的人,我想当初我选择你来完成星空,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我亦站起身朝他弯腰鞠躬,表示礼貌与我对他的感谢:“十分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欣赏,真的,诚泱,认识你我很高兴。”
我与他回握,指尖相触,他的手指温暖,有家的感觉。这个动作停滞了五秒,我抽回手,他嘴角上扬,染着一些小小的高兴。下班后,我拿上东西准备回家,手机上发来了诚泱的短信,他约我吃晚餐。
我把东西放在爱丽丝家里,她家就在公司附近。放东西的时候爱丽丝问我:“真打算回国了?”
我点头:“嗯。出来飘得太久了,落叶总会归根嘛。而且我得建设我美丽的祖国去。带上我们家那位,一起奉献给中国。”
爱丽丝直接把我扔出了她家门。
诚泱的银色越野车停在我面前。我抬手看了看表,很快,不过十分钟。
苏黎世夜晚的交通情况很好,这里的人不太喜欢夜生活,大多在十一点钟以后便回家了。宽阔的马路上偶尔有有几个醉汉一起压马路。流浪汉会躲在地铁的避风处里沉入梦乡。每到晚上,这个城市就变得安静敏感起来,教堂的夜祷声与钟声葬送了太多的人世浮杂,带着信仰睡去是每个欧洲人的梦想。我看着马路牙子上掉落的梧桐叶,忽然想到了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般静美。
诚泱摇下车窗:“远远的就看见你呆站在路口,就算车很少,也是很危险的。近年苏黎世的夜间交通事故在总体交通事故中高达百分之十。小柿,你得注意自己的安全。”诚泱穿得很随意,白色衬衣黑色长裤,简洁精巧,处处展露着精英气质与他不俗的生活品味。我笑得满不在乎:“你看过一本书吗?书名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其实人活着不过一死,或早死或晚死。别太看重生命了诚泱,它其实比我们想象得要贱。”
他无可奈何的摇头:“你总有你自己的一套歪理,但这个歪理可成立的论据似乎并不那么站得住脚。走吧,带你去吃饭。”
这就是诚泱的方式,他不会反驳我时常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情愿转移话题来让我淡忘,也不会去改变我。而无恙,肯定会臭屁的反驳我再反驳我,然后把我噎得像是吃了一大个榴莲。他这样一个人,除了我谁还能容忍他?
我们在一家私人会所下车,刚下车便迎面碰到了多日不见的薇薇。她穿着一件丝绸面料的坠质紫色连衣裙,将她性感的身材完美勾勒,高高盘起的头发和精致的妆容,钻石项链和耳坠在光灯下闪耀,薇薇每时每刻都美得像一个女神。
她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我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说话。
她抿着嘴唇,,眼睛里的讥诮分外明显。然而她又转头向诚泱打招呼,声音柔软甜腻,礼貌得体,看似无懈可击。我不禁一身鸡皮疙瘩。他二人因为还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不免一顿寒暄。再然后,薇薇不请自来,加入了这场为我的饯别宴。
但她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薇薇的心早已路人皆知,何况聪明老道的诚泱?三个人的饭局,自然有些话就不能敞开了说。我感到诚泱有一点遗憾和无奈,但我轻微松了口气。
盘子里的牛排浇上黑胡椒汁,点缀了柠檬鱼子酱和香草,显得色泽美好品相诱人。我低头专心切割着牛排,只听得薇薇与诚泱一直不停地交谈和对饮。
她刻意尽力的找些话题,他出于利益耐心回答。男女之间的游戏,显得无趣而饱含输赢。看着高傲的薇薇,她在诚泱面前尽力放低了自己的身段,然而她面前的男人却装作浑然不知。我嚼着鲜嫩的牛肉,想到了我和无恙。
我们自从好上之后,似乎没玩过这么高深的游戏。
不是段位太低,而是我和他都觉得,俩人在一起,从某一方面说他们应该是对等的,至少是在精神上,如果一方不断地委曲求全,造成了两个人的不平等,那么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这也是我在一开始一度担心的问题,但无恙教了我很多,他的骄傲与自信也渐感染了我,让我逐渐承认自己,看到优秀的自己。
薇薇红唇似火,正和诚泱聊得尽兴,突然转过头来笑问我:“小柿。这家会所你是第一次来吧?你可得好好尝尝他家的菜,是正宗的法国口味,平时都要预约大厨才能做的。看来你们总监很看重你,小柿你可要加油好好干呐。”
薇薇就是这样聪明,在男人面前,明明是一番讥诮我土包子的话,却说得滴水不漏,既把我弄得不舒服了,又抬高了诚泱,还显示了自己帮了诚泱一把挽留人才。一箭三雕的女人,精明到令人发指。
我忽然感觉一直埋头吃饭的我简直就像一个蠢货,心火不断翻涌。
诚泱喝了一口鲜榨橙汁,对薇薇说:“菜都要冷了,快吃吧。”
薇薇瞬间就噤声,眼眸里的火焰一点一点淡去。
吃完饭诚泱开车送我回家,薇薇很自然的搭了便车;按她的一番说辞,顺路?喝了点酒!不能酒驾?鬼才信。
反正我心里的怒火已经被她点燃了。其实我不是个易怒易燃易爆炸的人,只是如果她能把我羞辱得更彻底一点,或是手段更高明一点,让我从心底讨厌她,我从来不会对我讨厌的人生气。薇薇对我的敌意,我早已清楚的知道。
在我看来,薇薇不足以让我讨厌上她。她的骄傲不应该这样简单地放下,孔雀开屏也不是这个开法。她的小聪明与交际的手段也只是让她在大多数人身边游刃有余,我只是透过她看到了我,另一个方面,让我很不喜欢。
车上,三人都没有话。诚泱今晚话比较少,他只负责开车。薇薇坐在副驾驶上,面色坨红,像是在碰到我们之前就已喝了不少的酒。薇薇闭上眼睛:“诚泱,我和你家一个社区,先送小柿回家吧。”
诚泱看着红路灯:“她家已经过了,你今天看上去很累,先送你回家吧。”
薇薇一下子就睁开美目,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但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她说:“我没关系的,我们更顺路,你这样太麻烦了……”诚泱停住车,一个父亲牵着小女儿慢慢地过马路。
他说:“不麻烦。”
我原本望着窗外失神,不知道前座的俩人在经历着怎样的一种拉锯。
刚刚下过一场雨,马路被洗刷得清爽干净,苏黎世的秋夜有一股特殊的美感,如同画中一般描述的感觉,不言而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我点开来看,是无恙发的短信:“聚餐结束了吗?”
我回给他:“结束了。”他说:“在哪儿?”
我看了一下路牌:“香叶大道。”
我想象着他给我发短信的动作,修长的手指敲击在屏幕上,好看的侧脸还有时常疑惑的眼神。心中忽然很高兴。
他发过来:“很晚了,我来接你。”我特意没告诉他我正坐在同事的车上,我喜欢对他玩这样的把戏,如果可以,其实我希望每一刻只要在我想起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我连忙告诉诚泱我要下车,然后才发现薇薇的脸色不是很好,也不想多问。
薇薇说:“你家已经过了。”
我点头朝他俩笑:“我男朋友来接我,他马上到了。”
诚泱停下车放我下来,他问我无恙什么时候到,夜里街上太不安全。我打了个哈哈,拿出帽子戴上,背好包跑到路边的一家便利店,向他们招手:“他马上就到了,你们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银色的光线一闪而过,下车时我看到了薇薇发红的眼角和已经掉色的口红。诚泱平静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波澜。他人的游戏我一向不去插手,我只想尽力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在我数完了便利店一排的咖啡品牌后,无恙就到了。外面又下起了微雨,天气开始转凉,在高纬度国家,寒冷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紧了紧衣服,吸了一口气,抬头就看到无恙拿着一件外套和雨伞走进来。他也是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是羊毛质地的白色圆领衫,雨伞滴着水,我看着他,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我穿上外套,坐进车子里。无恙打开车里的音乐,是一首德语歌。
他说:“今天早上我去了工作室,完成了最近手里的两个案子。中午和同事一起在卜丽太太那儿吃的菠萝包,再去洽谈了几个客户,下午爱丽丝出外景,给一对老夫妻照婚纱照。”
我问他:“睡午觉了吗?”
无恙诚实地摇摇头:“朱古力那组新人太多,工作指标完成不了,最近只能多帮衬着一点......”
我侧过身轻轻抱住他,选择性的忽略了他身体不自觉的僵硬,在他耳边柔声细语的说:“无恙,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