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狗急了也会跳墙(1 / 1)
无恙就像他所制作的雕塑一样,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孤独优雅的尊贵感。静默妖艳但却不张扬的年轻男子。
二十岁生日那天,无恙送了我一块黑森林蛋糕。夜里微凉,我俩像是两个顽皮的小孩儿,嘻嘻哈哈的蹲在地上摆弄蜡烛还有一大盘邻居送来的猪肉韭菜馅儿饺子,食物还没有吃完,我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他的声音谦逊礼貌:“您好,我是苏黎世夜空画展负责人。我叫诚泱。”
诚泱就是在苏黎世广场上第一次看到安柿。她穿着白棉布裙子,可能刚刚洗过头发,头发湿润的披散下来,清秀的亚洲面容在满是金发碧眼的欧洲街头显得分外惹眼,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懂得怎样去运用她这种浑然天成,不需要脂粉去粉饰的美丽。
她架着一个木头画架伫立在桥头,给远处正在嬉戏的孩童画画,秋天里的阳光正好,安柿提起笔一笔一画,眉眼间满是认真,乃至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嘴角的那一抹微笑,如此动人。
他走进,试探着请求这个女孩儿给自己画一幅画,安柿收起画板,礼貌谨慎的微笑:“先生,抱歉。我每天只画一幅画。今天的工作量我已经完成了。”
诚泱双手插兜看着安柿离去的背影,还在回味她的微笑。手里的手机作响,里面的助理有些着急:“总监,苏黎世会展有一个画手飞机延误停在了机场,不能按时过来。但是这节骨眼上我实在是找不到适合的画手……”
诚泱舒展眉头,点点头:“别着急,我这儿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后来某一天,他在一家会所里应酬,酒到微酣,他走出来抽根烟,那时下了很大的雨。他站在街头打着一把伞,边抽烟边看了一会儿雨,安柿就这么淋着雨再次走进他的眼里。
她穿着白色的毛衣和牛仔长裙,背着书包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与倔强的表情相得益彰。诚泱再次点燃一根烟,他居然觉得今晚很有趣。他在街道的另一边打量着安柿,她慢慢的走,他也与她并排打着伞慢慢走。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他想要知道一个淋着雨看着满腹委屈的人,到底会做些什么。甚至他想要看到她在雨中号啕大哭,或是破口大骂,怎样都好。走了一段时间后,安柿接了一个电话,表情无言,紧咬着嘴唇竭力的忍住,瘦削的肩头却颤抖得厉害。她举起电话,声音和她的表情完全不同,她柔声轻快的对那一边说:“妈妈,我很好。我真的很好。爸爸呢?你们吃饭了吗?…嗯我吃过了,现在要睡觉了,晚安妈妈。”
诚泱的生活里从不缺乏主动示好的女性,类型各异,但他经常觉得空虚,虽然她们都很美,就像荼蘼的花儿,沾满了露水散发着甜蜜的诱惑香气,可他觉得她们都无法成为他真正想要灵魂锲合的另一个,他是个信命的人,手腕上至今带着檀木佛珠。然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让他沉溺红尘的心产生了许久没有的微妙感觉。他觉得他应该主动去认识她。
诚泱终于抽完了那一根烟,他走过去,把伞举在她头顶,用德语问她:“可怜的小姐,你为什么在大雨里哭泣?”
但女孩儿没有抬起头看他,反而暴躁的甩掉他的伞,失态的奔跑向前,终于在跑进了滂沱大雨中,跑进了黑夜的深处。像是一只受惊的猫。
诚泱蹲下身,捡起女孩儿的校牌,念出校名与名字,Grace。他眉梢微微上挑,心中已有了主意。
学期很快就结束了。
我在星空会展做兼职。
我接下了诚泱带来的工作,这份兼职收入不菲,也能用到我所学。这份工作其实我做得很开心。
每天的工作就是要完成一幅星空,一直不停的练习,只为了画一幅星空图。
等到冬天会展结束的时候,那副画就会真正的被展示出来。诚泱作为我的顶头上司,我任职的第一天就告诉我,画这幅画,要用心去感受,用你最喜欢的方式去把它画出来;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挑选你吗?因为我觉得你的笔很清澈,你的画也是,在这个世道上不染杂质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但是你的画就还保存着这样美好的品质,所以我相信你。”
我临摹了数次梵高的星空图,还有出去写生,但依旧没能画出我想要的感觉。
我喜欢绘画,是因为我喜欢用笔来描绘出我眼睛所看的一切,但它们落实到心里却又不不一样的东西,然后我画出来的,就不仅是简单的物像,更是我心之所想。然而现在,我感觉我心里没有星空,我画不出最闪耀的星空图。没有感情,再多的色彩都只能变得机械片面。
谢润颜找了一个日本男朋友,虽然她对我和无恙的恋情依然抱着不支持的态度,并且认为我的存在简直就是侮辱了她的男神,但之后又会拉着我到各处找好吃的东西,按着她的话来说:“只要我和无恙还没有结婚,她就还是有机会的。接近我就相当于接近无恙。”
我盯着她嚣张且散发着白痴味道的傻笑,觉得这个姑娘已经没救了,但她日本男朋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这些话,甚至满含宠溺的说:“行!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弄回来。”
我握着筷子的手差点把筷子折断,和我狰狞的表情有得一比:“喂!你说把谁给弄回来?!”那俩人瞬间抱团嘤嘤:“你好可怕!你还是我们认识的Grace吗……”
我把鸭血粉丝汤打包了一份带到无恙的研究室,爱丽丝正好从研究室出来,我和爱丽丝平时相处的模式就是贫,她虽然是个法国人,但因她的上一任是个北京小伙子,京片儿说得特溜,分手后爱丽丝伤情许久,伤着伤着竟然就无师自通,练就了一口流利的怼人京口儿。
只见她一脸暧昧戏谑的朝我吹口哨,并说:“宝贝儿,你这是朝贤妻良母路线狂奔向前一起不回头啊。我当年叫你给我下个面都生死不从,今儿这改头换面确实让我大开眼界。”
我啐了她一句,一挑眉笑道:“我可不敢比你这朵妖艳大红玫瑰花,有身材有美貌就可以走遍天下,只能贤惠点才有人要啊。要不你娶我,这汤给你喝?”
说罢无恙提着包走出来,我的尾音流转在空气中,爱丽丝爆发一阵狂笑后绝尘而去。
我讪讪举起饭盒:“吃饭了吗?”
无恙双手抱在胸前,点点头示意我走过去,我拖着脚步一步一步的去。听他凉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谁娶你,你就给谁做饭?”
我连忙摇头:“不不不,你误会了。”
“那刚才说话的是……”
“那是安柿另一个龌龊的灵魂,而不是真正的安柿。”
“你狡辩得还可以更有诚意一点吗?”
“我都给你端饭来了你还不满足啊,揪着人家小辫子不放有意思吗!”
“哦,其实抓住你小辫子的也是我另外一个龌龊的灵魂。”
“你别惹急了我,许无恙!狗急了也会跳墙!”
“哦~狗,急了也会跳墙啊。”
“你你你你你!你今天别想吃饭了。”
………………
大三下半期的课程不多,我每天上完课后就去画展上班,琳达是我的师傅,在诚泱的拜托下破例收了我,琳达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苏黎世画界的声誉很高,曾经在我们学校当客座教授,两年后便辞职专任艺术研究所副所长。这次我能在她门下学艺感到莫大的受宠若惊,自然也对诚泱的力荐感到感激不尽。
我每周有两天回到琳达家学习,每次都是诚泱开车送我去,次数多了之后我很不好意思,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照顾我。诚泱送我的时候,我抱着书包坐在前座,感谢的说:“总监,以后你别送我了。路我都认识了,可以自己来的。”
诚泱温和的笑:“琳达也算是我的朋友,送你来我也能顺便拜访她。”
我“哦”了一声,还在盘算着用怎样的借口来拒绝他的热情。
其实与其说诚泱是我的老板,更不如说我把他当作一个朋友。他大我十岁,人生阅历上比我丰富了许多,他从不摆老板的架子,每次我值班,都会带着我吃夜宵,周末大家一起约出去玩儿,或是一起登山。诚泱爱极了登山这项运动,他曾经攀登过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也曾经遇到过雪崩,暴风雨等各种自然阻碍。他说登山的时候,他总能独自一人想清楚很多事儿,不管是生意还是生活。
诚泱的生活方式健康,他从不吃垃圾食品,每晚一到十一点手机准时关机上床入睡,虽然他抽烟,但极有节制。也不会滥交。从我认识他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身边环绕着各种形形□□的女人,他拥有着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一切,稳重,财富,英俊,体贴。但在我看来,诚泱有一个不好之处,就是太过多情,他对每一个向他示好的女人从不严词拒绝,总会令别人想入非非。比如薇薇。
薇薇在得知诚泱每周都会抽两天时间陪我去上课时,有些意味深长的说:“小柿,你们总监对你真好。”她漂亮的红蔻丹在芊芊十指上,在画展明亮的光照下熠熠发亮,黑色的眼线挑得极高,酒红色的眼影染在眼尾让人迷醉以及咖啡色的大波浪卷发,衬得她一张脸精致妩媚。
无疑,薇薇是个漂亮的二十七岁的成熟女人。
我发愣,抱着一幅画,一幅星空。是这场画展的主题画,我为了创作它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薇薇讥诮的一笑:“算了,你这傻姑娘,你懂什么呀。”
我忽然来气:“你别胡说,我有男朋友的!”
我知道薇薇在追求诚泱,她在一家外企上班,半月前因为公司宣传认识了诚泱,据她说,她对诚泱是一见钟情。他英俊富有,性格良好,薇薇说诚泱是个完美的男人,让她想要和他结婚,这是自她从十八岁考大学出国以来,对人生走向最为迫切的一个愿望。
有些女孩子就是这样,生下来就过得很优越精致,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从此对任何东西都勾不起一丝兴趣,但只要她们对一件事稍微有了兴趣,便一定要将其得到手。并且有着莫大的自信。薇薇就是这样典型的姑娘。
她邀请我到市中心双子楼第三十层的咖啡厅喝咖啡。夜风徐徐,薇薇一身黑色吊带,胸部圆滚挺立,素颜,只涂了口红,鲜红的颜色,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她在外面披了一件纱衣,头发松松绾在脑后,一脸慵懒的闲适。从三十层往下看,这个城市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街道吵闹声远远被抛在身后,旖旎的风光,灯红酒绿,让人感到目眩。
薇薇喝了一口红酒,目光沉醉:“我从没有渴望过任何一个男人,但我对你们总监,好像很有感觉。小柿,你能告诉我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感觉吗?只要我一看到诚泱,我就很高兴,像是喝了一大杯威士忌,但是我一看不见他,我就是时常想起他。你说我是不是爱上了他?”
我看着黑咖啡,搅拌了几下,微微的眼神中的挑衅路人皆知。我又何苦装糊涂,我道:“你爱不爱他,你自己早就知道,何必来问我?我若爱一个人,便会大方的去告诉他,我若想得到他,更不必不必告诉别人。”
薇薇嘴角上翘:“安柿,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我放下勺子,“叮咚”的清脆声“薇薇,你不必用你惯用的那些外交手段来对付我,我无钱无貌,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薇薇伸过胳膊,高脚杯与咖啡杯相碰。
“招男人喜欢,也是一种能力。趁着事态还未进展到那步。小柿,我希望你永远也别像外头的那些女孩儿一样,靠栓着男人过活,也永远别小看了自己。”
她绯色的指尖夹着一张金卡,同展馆里的打光一样,金光灿灿。
“我知道你不爱他,但我已觉得你未来会成为我和他的阻碍。离开星空,里面的钱够你未来几年的学费。安柿,你晓得我在说什么。”
财富,地位,美貌上的□□裸的鄙视攀着脊梁骨一寸一寸爬上来,发凉的自尊心在心里的黑洞里碎成一堆粉末,成年懂事以来第一次直面这样直接的恶意,曾以为的正直勇敢在无恙面前能够被很好的维护。但在薇薇世俗高贵的目光里变得单薄可笑,开始无法保护自我。你看,人与人之间有多么大的不同。
我站起身,挺拔身姿。
“我不会辞职的。你不是我的boss,也没权利买断我的人生选择权。而且我和诚泱没有任何关系,我有爱的人,你大可不用担心。薇薇,希望你能对自己自信一点儿。谢谢你的咖啡,不过下次麻烦不要再邀请我来这里了,不得不说,咖啡很好喝,景色却很糟糕。”说罢我起身拿包离开,尽力让我的背影不显得那么渺小。
薇薇在我身后笑得愉悦,她点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雾气从口里缓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