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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
黄梅戏里的念白,多半采用的是安庆的官话,拿的是七、十结构,端的是韵念官唱,不同于江南小调,多了些山土气息,却别有一番风味。方木闭上眼睛,点的脖子跟着锣鼓声轻轻哼唱:“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谁知纱帽罩罩婵娟。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
队长的脸上留下了疤,三四厘米的样子,在耳下的咬合骨上。并不十分明显,有心人却能一眼看到。方木看着难受。这个疤时时刻刻提醒着方木,因为自己,队长真的被毁了容貌,乃至前途。
方木自己性子野,不太在意容貌的事儿,可是疤痕这种事儿,留在身上已经让方木有些许自卑,何况留在队长的脸上?女子在意容貌,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何况是漂亮的女子。
队长是漂亮的女子,更加高挑,平肩挑衣,从制服,西装,金属朋克,运动汗衫,到吊带长裙低胸礼服,没有队长穿不出的。穿什么就是什么,最好的演员也不过如此。队长出席各种场合,完成各种任务都游刃有余,没有人会觉得那双八厘米的细高跟上的细长,可以一脚踢断别人的腿。她可以随着衣服而改变自己的气质,除非队长自己暴露,否则即便让人觉得眼熟,似曾相识,却也只会因为没有证据而放弃自己的多疑。
可是,现在那张既可以如男人般刚毅肃穆,又可以像女人一样温柔似水变幻多端的脸上,多了一道疤痕。像是被画上记号的鸡蛋,被染了色的水,无论怎么掩藏,她都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行了,你别想了。怎么会是你的错?咱们那天的任务就是救陈虎,其他都是附加而已。”
“收起你那副讨厌模样,有个疤不是挺好的,以后再也没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来搭讪了。”
“我就是换个岗位而已,不许你再自责了。”
“木木,咱俩搭档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吗?”
“知道。”方木靠着寝室的床:“就是知道,所以更难过。”
队长唇薄,她说,这是个天生寡淡薄情的面相;队长鼻挺,她说,这是个天生冷情无心的面相;队长眼深,她说,这是个注定孤独终老的面相……队长还说了很多,多到方木记不清楚她还说过些什么胡话。
队长的手机只存一个号码,偶尔接一下,从来不往外打。最初的时候,队长经常盯着闪着的手机上那串数字发呆,一直到对方挂断,再到后来那串数字再不打来。
两人是搭档,背靠背的搭档,该知道的都知道,至少方木以为自己是最知道队长的人。可是当队长背着包说走就走的时候,方木才发觉,自己一点儿都不懂队长。
“那个矮你一点的男朋友呢?”
队长面无表情的看了方木一眼,在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没找到想找的东西,她抬眼看到方木递来的棒棒糖,打开玻璃糖纸,咬在嘴里,似乎这才安稳了下来:“早分了。”
队长补了一句:“不是男朋友,是对象。如果可以想一辈子在一起的对象。”
这个结果,方木懂,没有找出内奸之前,谁都不安全。可是……
“打电话那个,不是他吗?”
队长把棒棒糖咬的咯嘣咯嘣响,几口吞了糖块儿:“不是,那个是好朋友,我只想赶紧收拾了这一切,确定能安全了,然后去看看他们都还好吗。去看看我那对象……会不会也在等我,又或者有了更爱的人。”
方木从来没有听过队长讲这么感性,这么不确定的话,优秀如队长,原来也会担心,也会害怕,也会不确定……稳重如队长,原来也会因为怕护不住而分手,明明不想却不能不躲着不接电话,假装自己消失不见……成熟如队长,原来也期待着那个人能理解她,懂她,等她……即便不爱她了,至少也依然和爱情在一起……
“我中毒了,一种叫w的毒,我戒不掉,做梦都是你……”
“毒品吗?那我做那株罂粟,源源不断供应所需……”
“你戒毒吧,我不供货了……”
队长吐掉被咬烂的棒棒,似乎因为想到什么过往,她逃避的甩了甩头,拿起方木的手机存了自己的号码:“木木,以后不是搭档了。我们以后是朋友。工作以外都是朋友。这是我的号码,上面的名字,是我的朋友对我的称呼,不是队长。”队长把手机抛进方木怀里时,已经完全恢复到正常状态,似乎刚刚失控快速咬碎一根棒棒糖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队长重新拎起背包,甩到背上,潇洒的像个独行的背包客,侧头给方木了一个微笑,友谊的微笑:“w,我的朋友都这么称呼我。”
队长扭头,收了笑:“如果工作上遇到冲突,我是不会手软的。”
方木抱着手机追到门口:“腿软一下就行了,总得让我活着!”
队长笑出声:“出息!”大系统还是一致的,怎么可能真的在工作中遇到冲突?
可队长就是这样的人,话都说在前头,工作优先,国家优先,然后才是自己,才是朋友。方木就做不到,方木总还是会对某些人心软,下不了手。这样的方木看这样的队长,更觉得是云泥之别。
方木站的绷直,抬手一礼。
为什么敬礼?方木说不清楚,这么想就这么做了。送过别了,道过不见了,可仍然不够,那些是搭档的,是战友的,是后背的。而这一礼,是什么呢?
方木想了很久,这是方木的,方木给队长的一礼,是尊重,是尊敬,是敬重,无论是什么都好,似乎只有这方方正正的一礼,才能表达方木的心情,表达方木的心。
队长似乎有所感应,回身看着方木,庄严肃穆的回一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木有些想哭,心里空落落的。队长走的很干脆,干脆的像是没有来过。
是谁说过,成长的过程,就是不停的有人来,不停的有人走。对来的人微笑,请多多关照,对离开的人微笑,我会好好的。
方木在过去的这小半辈子里,活到十七岁,才头一次败给女生。并且是完败,比什么输什么。被人这么狠狠的压一头的滋味并不好受。
竞争带来的进步,异常的迅猛,成长更是与日俱增,而从竞争对手那里受到的影响,当事人不一定能迅速觉察,身边的其他人却一清二楚。
拿到第一项任务的时候,方木是得意的,终于赢了队长一次。拿到陈虎递来的棒棒糖时,方木才意识到,队长对自己的影响,如此深刻。
举足无措,迷茫中失了方向的时候,是队长点亮了方向,受伤无助,疼的无以复加的时候,是队长给了支撑,绝望难过,被所有人厌恶抛弃的时候,是队长给了依靠。
队长的影响究竟有多么的深远?方木不知道,方木只知道,有那么一种人,无论在哪里,在什么岗位上,都是其中的佼佼者,都是中心,都会发光,都是灯塔,都是标杆,都是榜样。
队长就是这种人。
方木想成为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