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军营怪嚎(1 / 1)
张皮绠走出了帐棚,看了看太阳。此时太阳刚出山,赤橙黄绿青蓝紫,天上的彩云五光十色,不一会儿,太阳钻出了云层,黄河湾被太阳照得金光灿烂,象斑斑点点的碎金子撒在那水面上,耀得人们睁不开眼。
该去放马去了,皮绠想着,只见他打了一个呼哨,便见不远处马棚里的那匹枣红马喷起了响鼻,高兴地直蹬蹄子。皮绠便将那匹红马的缰绳解开,痛爱地抚了抚它那粗硬的马鬃,来到河堤上。
这河堤正是那曹州府城西北的夹河套,位于黄河西岸。不远之处,有个庄子,名叫高楼寨。这里河汊纵横,柳林密布,村庄交错,芦苇丛生,地形十分复杂。
正是五月里的天气,春末夏初,万木繁茂,空气清新,蜂飞蝶舞,芳香四溢。远处的麦田,一片连着一片,小麦正在抽穗灌浆,菜花儿一片金黄。
皮绠溜着马,那马低着头吃着那河滩上鲜嫩的青草,不时抬起头来,很感激地望了望它的这位小主人。多少天来,它随主人----也就是梁王张宗禹南征北战,整日汗油油的一身,时常来不及吃饱就飞奔战场,与清军进行撕杀,哪能象这样安闲地吃上这美美的嫩草啊。这马本来是一红一白两匹,都是太平天国为捻军封王时,洪秀全送给渥王张乐行和梁王张宗禹的礼物。枣红马名叫千里驹,为梁王坐骑;白马取名小白龙,为渥王坐骑。只可惜在雉河集保卫战中,张乐行战败被
叛徒出卖,那匹小白龙战马也就被僧格林沁所获。
皮绠斜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望着那宽阔的河面,有意无意地将一块块小石子往河里扔着,溅起一朵朵水花。在家乡,他在没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来到河边,用小石子往河里扔,看那水花。水花溅起一层层涟漪。他的家乡在安徽亳州沿着涡河的那个雉河河畔,那雉河水是清清的,岸边的草儿也是青青的,芦苇和灌木长满整个河畔。河岸上有成群的雉鸡飞来飞去,河里有一阵阵的野鸭嘎嘎乱叫,因为雉鸡成群,所以那条河就称作为雉河,那是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啊。眼前的这个地方虽说也和家乡的情景差不多,但它总不是自己的家乡啊。啥时能将清妖全杀光就好了,就可以回家了,就能看到那清清的雉河水了。
皮绠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丛林中一群鸟儿惊飞起来。皮绠顺眼望去,只见梁王带着一帮人来了。
“哟,梁王叔,侄儿这儿有礼了。”
张宗禹看着张皮绠,心中有一种温温的感觉,说:“没有那么多礼,你看看谁来了?”
与梁王张宗禹同行的,是一位清秀白净的青年人,三十岁的样子,他笑吟吟地看着张皮绠,张皮绠也看着他。皮绠笑嘻嘻地说:“让我猜猜看。”忽然,张皮绠明白过来,赶忙向前一跪,说:“见过遵王赖大人。”
赖文光感到好生奇怪,从未见过这位小兄弟,他也不在自己的队伍里,怎么一下子就能认出自己来呢?赖文光拉起张皮绠,逗张皮绠说:“我可不是遵王,你认错人了吧。”一圈的人都哈哈大笑,笑得皮绠脸都红了。张皮绠忽觉得有点自作聪明,难道这位不是赖文光?但看着赖文光那自然泰诺的笑容,他才感觉出来,他们也在逗他玩呢,便自个儿笑了。
赖文光转过身来问张宗禹说:“这就是你给我常说的那个小鬼精张皮绠吗?”
没等张宗禹答话,张皮绠就说:“小的就是张皮绠,机灵谈不上,小鬼倒算上一个,给梁王鞍前马后忙乎,这是俺的应该做的。”
赖文光笑了:“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够机灵的。你看这马,虽说南跑北奔,却也没有掉膘,没有一个能干的人来护理,这马哪有这般精神。”
张宗禹很得意地笑了。说:“皮绠手脚勤快,那可是出了名的。别管战事多紧,只要我从坐骑上一下来,他就马上把马牵走,喂草加料,不然,我这马怎么这般强壮?僧格林沁日日紧追,却摸不到我的辫稍呢?”
赖文光嗯嗯地赞许着,便将那马牵过来,对张宗禹说:“这就是天王送给你的那匹千里驹吗?”
张宗禹说:“正是。”
“梁王,我可以一试吗?”
“请,请,请,你若觉得合适,这匹马就算这次我们联合作送给你的礼物吧。”
“这可不敢,天王所赐,这是你功德的见证,我可不能夺他人之爱。”
于是,赖文光便翻身上马,顺着黄河堤岸一溜飞奔。转了一圈,正要急转回来,却因弯儿太陡,马失前蹄,一脚踩空,一跃跌进了芦苇丛中。
芦苇丛下是沼泽湿地,马蹄陷进去就很难拔得出来,那马嗤嗤打着响鼻,却又无可奈何。
张宗禹和张皮绠疾步跑来,赖文光无可奈何地笑道:“这可是活活地演了一出罗成叫关。”
待把遵王从马上扶持下来,梁王说:“不必进行实战演习了,象这样的好马在这里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僧格林沁的三万亲兵到这里还不是赖□□吃刺猥--干瞪眼?”
赖文光上了堤岸,说:“宗禹兄真是好眼光,僧格林沁就是有三头六臂,在这地方也施展不开了,我看这高楼寨就是僧格林沁的鬼门关。”
在一旁一直听着二位捻军将领议论的张皮绠,这才明白,梁王和遵王之所以来到这黄河边,并非忙里偷闲来观望这□□美景,而是来观看地形,讨论战事来了。
“梁王叔,是不是咱在这里等着僧格林沁老儿,与他决战?”皮绠问道。
张宗禹审视地看了看张皮绠,赖文光也微笑着不说话。
张宗禹反问道:“小鬼精,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在这里与僧格林沁决战?”
张皮绠挥了下马鞭,让他牵着的那匹马往前走了两步,说:“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这么些天来,僧格林沁一直盯着咱,象恶狗一样,咬住咱不放,恨不得一口将咱这十几万弟兄一口吞到肚子里去。可梁王叔你呢?却不买他的帐,一会儿化整为零,一会儿化零为整。象藏猫似地拖着僧格林沁老儿南跑北奔。虽说是藏猫似的,可梁王叔你总不能整日带着俺们去藏猫吧。僧格林沁追咱追得人困马乏,咱们来到这高楼寨却驻扎下来不走了,现在咱人吃饱了,马养精神了,刀磨快了,等着这群疲备不堪的憨狗到这儿找死,遵王叔,我又瞎猜了,你说我猜得对不对呢?”
“哈哈哈,”赖文光大笑起来,“梁王,你这个侄子岂止是个小鬼精,简直就是个少年军事家。”
“那你说,咱在这里与僧格林沁决战,咱能赢吗?”张宗禹问张皮绠。
“肯定能赢。”
“为啥?”
“为啥我说不出,反正、、、、、反正僧格林沁老儿往这儿一打,咱就在这儿一围,就把他给灭了。”
“僧格林沁可有皇上的亲兵,武功双好,又有马队,还有枪炮啊。”
“那咱也不怕,咱在这儿歇好了等着他。他是累得人困马乏来打咱,怎能打得过咱?我看他是死定了。”说罢,张皮绠顺手抽出腰刀,“唰”地一声,将堤边的一棵小杂树砍倒,就象是亲手杀了僧格林沁一样。
“赢,赢,肯定能赢,连我们的小鬼精都说能赢,那就肯定能赢。”赖文光拍了拍张皮绠的小脑袋。
张宗禹笑了,他与赖文光又朝河堤下的一个河汊子走去了。
这时,太阳巳有一树稍那么高了。张皮绠将他喂的战马牵到河边,用清水洗去刚刚陷进泥沼中所粘染的泥泞,为它仔细地擦着,象为它按摩一般。那马很感激地看着他。皮绠便被它看得有点犯傻了,皮绠问他的战马:“千里驹,这一次你可要驮着梁王跑得利索些,一定要捉住僧格林沁老儿,给咱捻军报仇啊。对了,还不止这些呢,还有你的马兄马弟们哩。跑不动的都被僧格林沁杀了,烀马肉吃了,只剩下你的那个同胞小白龙,现在还在僧格林沁的帐下,咱们打败僧格林沁,你们兄弟就可以重逢了。”
那匹马“卟,卟”又打了两个响鼻,似乎明白了皮绠的意思。
皮绠溜好了千里驹,便提着一把铁锨去挖围壕。正走着,就听到身后“咚”放了一“炮”,奇臭无比。皮绠捂着鼻子回头一看,只见王二坎也提着一把锨在后面跟来,笑吃吃地十分得意。
“我当是谁哩,原来是老屁呀。”
王二坎却不搭话,又来一个侧转身,“咚!”又是一炮。
皮绠便煽动着手掌,不让臭气从鼻孔里进去,说:“王二坎,你能不能把你的炮口转一下,对准僧格林沁,也好给咱们省点火药,你在这儿放空炮不是白浪费炮弹吗?”
王二坎长了个虎头虎脑的模样,结结实实的,象个小铁蛋儿。他与皮绠同岁,都是捻军童子军中的一员。也与皮绠都来自捻军起义的圣地――雉河集,只是皮绠来自雉河集的张大庄,与梁王张宗禹同一个庄,论辈份皮绠喊梁王个叔叔。而王二坎呢,他的家在王庙,离张大庄足有十多里路,但出了雉河,他们还是老乡。两们小兄弟刚编进童子军时,一齐操刀习武,时常进行比试,输赢谁都有过。只是二人一个使棍,一个使刀。当初皮绠也是使棍的,因为他与二坎都在棒鼓舞队,打花棒打熟了,使起棍来就非常顺手。有一次,他在追一个受伤的清将,那清将是个守备,左臂被捻军士兵刺了一枪,翻身落马。皮绠见状急忙上前一棍打去,谁知那位守备只是伤了左臂,右手还紧握着钢刀。只见那守备用刀一架,躲过了皮绠的进攻。就在这时,一匹战马受惊,从那守备身边飞过。那守备一纵身便上了战马。眼看清将就要逃脱,皮绠便用力向马屁股打去。那马挨了一棍,反而跑得更快了。到手的俘虏就这样逃走了,皮绠十分懊丧,他气得将棍一扔:若是有一把刀砍去,那守备还往哪里跑?从那以后,皮绠就改用了刀。童子军中,王二坎与皮绠最为要好,二人作战也总是拧在一块儿。有一次,王二坎正与一位清兵杀得难分难解,又有一位清兵悄悄地从王二坎身后偷袭过来。皮绠刚刚砍倒一位清兵,一转身,却发现那位清兵巳举起大刀,皮绠大喊一声:“二坎注意后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皮绠飞出一个布弹,正中那清兵的面门,顿时白灰飞散,那清兵便双手捂眼,嗷嗷乱叫。趁这功夫,皮绠赶上,一刀将那清兵劈了。原来,皮绠有一绝招:“迷魂散”。那迷魂散是用生石灰粉、辣椒面粉、黑胡椒粉混在一起的。皮绠每次上战场,都要准备数包迷魂散,将那粉末叠成一个三紧一松的火纸包,在投掷的过程中,让迷魂散定向散开,使迷魂散准确无误地投向敌兵的面部。此时,迷魂散腐蚀了敌兵的鼻眼,人一没有眼,还有什么进攻能力?皮绠救了王二坎一命,王二坎便与皮绠结拜为生死之交。
高楼寨的外围,涌动着十万人,他们有的挖壕子,有的设陷井,有的搭掩体。一听说捻军要与僧格林沁决战,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来帮忙,这些老百姓都被僧军害苦了,能除掉这位老贼,正是这一带老百姓的心愿。
王二坎与皮绠利用一个自然形成的坑,又往深处狠挖近两米深,外面用树枝蓬上,形成一个陷井。皮绠说:“这一回,咋着都得给僧王爷弄个屌朝上。”话刚落音,被前来检查的张宗禹一帮将领听到了,张宗禹说:“小小年龄,口气可不小啊。”皮绠忙向梁王张宗禹问安。张宗禹关切地问皮绠累不累。皮绠倒是说了真心话,说真是累死人了,要不是为了让僧格林沁屌朝上,俺们早就睡大觉了。
说到睡大觉,张宗禹心里一沉。这几个月,他们为了躲避僧格林沁的追击,整日里南跑北奔,跟僧格林沁打运动战,的确身子跑乏了,士兵脑子里啥都不想,就想能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时候探军来报,说僧格林沁的军队己发现捻军的动向了。张宗禹说,好,怕的就是他发现不了咱们。张皮绠问:“梁王,这话咋说?咱的动向让僧格林沁老儿知道了,对咱有啥好处?”
张宗禹说:“啥好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了,大家都累了,鸣鼓收金,大家都休息吧。”
说罢,张宗禹命全体将士归队休息,杀猪宰羊,吃肉喝酒。
这一声令下,夹河套热闹非凡。十几万农民军,处处炊烟缭绕,杀猪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剥羊的、退猪毛的,洗猪下水的,淘米洗菜的,嘈嘈嚷嚷,乱纷纷地分不出你我。忙到上灯的时分,就闻到了扑鼻的肉香。
黄河岸边燃起了一望无际的火堆,火光映红了浑浊的黄河水。捻军借着河边的草坪,摆开了天下规模最大的宴席。张宗禹、赖文光以及各路将领分赴在各路捻军之中,与将士们席地而坐,一桶桶的曹州老白干分在各个地宴上,将士们每人面前一只大碗,碗中泻满了香喷喷的老白干。
这时候,张宗禹端起一碗烈酒,说:“捻军将士们,你们跟着大汉盟主起家,为的是能种上好地,为的是吃饱肚子,为的是妻儿老小能过上太平日子,可征战十几个年头,死的死,伤的伤,大汉盟主也死在僧格林沁手下。咱的好日子没过上,家中的妻儿老小,被僧格林沁杀的杀,关的关,逼得走投无路,上天无门,在座的你们说,谁家还有家?谁家还有全和的?谁家还有没被僧妖砍死杀伤的?”
这一问,问得大家默不作声。在那席宴上坐着的,都是捻军起义的故乡雉河集的人,他们因为投了捻军造了反,被僧格林沁清剿时,一村一村地杀人,谁家还有全和的人呢?说得大家都落下了眼泪。
“如今,僧格林沁又快马加鞭地向咱们袭来,咱在这里不能再跑了,得跟僧格林沁老儿决战了。从今个儿起,咱天天吃肉喝酒,睡大头觉,因为等僧格林沁老儿追上来,咱得跟他来一场恶战。既是恶战,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咱明儿战死了,酒也没喝上,肉也没吃上,这死了算啥?做鬼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来,大家把这碗酒干了!”
“干,干!”
于是,捻军将士就举起了酒碗,快乐地喝着酒,吃着肉。
火越烧越旺,一堆堆地干柴不停地往火堆里续着,捻军大营象过年一样快乐。
这个夜晚,就是慈禧老佛爷做怪梦的那个夜晚。
捻军将士吃饱喝足,一一到营帐里安睡,除了站岗放哨的外,营帐外再也没有什么人。
这时候,张宗禹带着几位巡营的士兵,顺着大营看了看,防止大家喝多了酒,发生意外。当他们走到童子军营的时候,忽听东北方向响了一声炸雷,接着发现了红光,张宗禹猛地停下了脚步,吃惊地望着东北方。
“咦?真是怪了。”几位士兵自言自语。
张宗禹看了看天,看了看还有几分余火的火堆,看了看滚滚无声的黄河水,看了看不远一个不远一个的站哨的士兵,没有说话。
“噢―――”
忽然,童子军营里传出一声长长地嚎叫。
张宗禹等人便闻声赶了过去,几位站岗的士兵也举着火把朝童子军营跑来。
进了营帐,只见张皮绠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嚎叫不止。
“皮绠,皮绠!”
任人怎样喊叫,他却是在梦中不醒。
这一叫,却象是犯了瘟疫一般,营帐里三十多位童子军也象张皮绠那样嚎叫起来,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这时候,只见童子军士兵,个个身子拧着,脸扭曲着,做着妖魔状,狰狞可怕。一个营帐齐叫齐嚎,接着就是二十多个童子军齐叫齐嚎,再接着,传染了整个捻军大营,十万之众齐嚎齐叫,象是天崩地裂。
这叫声,弄得张宗禹不知是吉是凶。此时,赖文光也举着火把赶来,对张宗禹说:“宗禹,这是怎么了?”
张宗禹说点炮。
“轰轰轰”,军营内传来三声炮响。刹那间,嚎叫声嘎然而止,大地又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