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自囚（1 / 1）
依然是那片寂静的墓园，萧桐消融一切冰霜的笑容，如今却只能盛放在眼前冰冷的墓碑上。
置身于空无一人的墓群中，那股蔓入骨髓的孤独感终于被无限放大。布离一手撑着石碑的边缘，身形微弓，深深凹陷的眼窝里寻不到一丝生气，仿佛他的神魂早已随她一同葬入这座墓园之中。
短短数日，漫长得犹如几个世纪，一个新生命的降生，却带走了另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不知该如何继续生活的步伐，更不知该以何种心境面对那个孩子。原本有所期待的人生，一夕之间堕入无尽的黑暗，看不见的未来，没有任何希望。
身后蓦地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突兀地打破整座墓园的死寂。像是忽然有所醒悟，布离猛得回过身，眼中的死灰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很快重新燃起。
石阶尽头，穆蕾手捧鲜花，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布离死死地盯着那个逐渐朝他靠近的女孩，眼神里交织着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尽管具体致毒物尚未查出，但警方给出的鉴定结果足以证明，那幅油画与萧桐的死亡脱不了关系。
那一日，他缺席了穆蕾的小提琴决赛，与其说是不想去，倒不如说是不敢去。
可如今，他却无比痛恨自己的懦弱与逃避。
如果他出席了那场决赛，是不是就能提前听出穆蕾琴音中暗藏的杀机？如果他出席了那场决赛，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
只是微微一走神，穆蕾就已经来到他的身侧。她将手中的鲜花放在萧桐的墓碑前，起身直面布离锐利的眼神，在他愈渐压迫的注视下，她甚至坦然地扬起了嘴角。
打从一开始，她就在期盼这一时刻。亲口向他道破一切，亲眼目睹他得知真相后的痛苦，是支撑她一路走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猜到了吧？毕竟，你是公认的天才少年。”
穆蕾盯着布离下颔处的点点胡茬，面露讥讽之色。
“送给萧桐的那幅油画，是我亲手完成的。为了保证色泽鲜艳，我在油画的颜料里掺入了一种化学制剂。而你送给她的熏香，同样被我注入了另一种化学制剂。二者相融产生的慢性剧毒无色无味，无从察觉。如果没有毒物的推动，或许萧桐就不会难产。说到底，化学还真是一门玄妙的学科，怪不得你会对它如此痴迷。”
穆蕾适时顿住其后的话语，在如愿捕捉到布离苦痛的神色后，才满意地继续开口。
“熏香是我对你最后的亏欠，如果你保留，那么大家都相安无事。可最终，你还是把它送给了萧桐。”
“所以，请你记住。”穆蕾微笑着仰起那张醉人的面庞。
“是你亲手杀了她。”
仿佛瞬间被抽干全身的力气，布离踉跄着倒退一步，不料却一脚踩空，狼狈地狠狠跌坐在身后坚硬的石阶上。
伴随着西沉的夕阳，天边迅速翻涌起巨大的火烧云。凄清的墓园仿佛被泼上一层浓郁的血色，疾风穿过层层墓群，发出瘆人的声响。穆蕾长发飞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底那个被她一步步摧毁的男孩。
“萧桐的孩子已经被她父亲送进了福利院，我会带他离开这里，定居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他会衣食无忧，他会茁壮成长，可惜，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远处的警笛声逐渐靠近，隐没在墓群中的两个人却目不斜视，似乎都想在这最后的时刻里，将对方的模样深深刻进自己的骨髓。
谁也没有料到警车会于此时出现，想来，萧桐案的具体致毒物已被顺利查出。
一切终于走到尽头，而她也将获得应有的解脱。
仰视着天边那团刺目的火烧云，穆蕾的视线渐渐模糊。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仰望自由的天空，呼吸自由的空气了吧。
“谢谢。”
布离的声音仿佛自地底传来，分明微弱至极，穆蕾却瞬间收回目光，眼神难掩惊愕。
她一手缔造了这样的结局，残忍地亲口向他道破一切，换来的不是愤怒的怨怼，不是撕心裂肺的咆哮，而是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该听到的，谢谢？
“在这个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没能保护好萧桐，但至少，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
一路呼啸的警车已停止鸣笛，布离一手撑地挣扎着站起身来。穆蕾的脸上始终保持震惊的神色，男孩上前一步，缓缓凑近她的耳朵，轻声低语了几句后，便径直朝着入口处警灯闪烁的警车大步走去。
石阶之上，穆蕾依旧木立原地，无法回头，亦无法挪动分毫。男孩离去前的声音轻柔飘渺，却似直击心灵的浑厚钟鼓，往复循环在她的整个脑海。
“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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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怕孤独，无人刀枪不入，自欺欺人的表象换不来应有的宣泄，只会更加暴露内心的荒芜。
她如愿实践了简惟的教言，毁灭一个，然后将一生的悔恨留给另一个。然而，预想中的鱼死网破却并没有发生。
墓碑前，她用以刺激布离的话语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他没有供出真凶，反而主动承认“凶器”熏香出自他手，甚至包括萧桐房中那幅引起反应的油画。
他竟替她担下了一切罪责。
关闭相关新闻页面，穆蕾在一片探究的目光中起身离开了议论纷纷的教室。
不日，有关案情进展的诸多报道便铺天而来――
原本前途光明的天才少年，因女友意外怀孕而被开除学籍。一向骄傲的他自此怀恨在心，在诱使女友脱离家庭后，利用化学制剂的制毒原理，狠心除去了这个前进路上的最大障碍。
这便是萧桐案对外宣称的前因后果。这起轰动一时的案件，审结时并未引起过多关注，因为对于学生而言，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已然到来。
她拒绝了校方预留的深造名额，和所有人一起参加了高考。此后的每一日，在市福利院的义工队伍里，人们总能看到同一抹熟悉的身影。
因为母体中毒的缘故，那个孩子一出生就住进了ICU病房，平安出院后，又被萧桐的父亲急不可耐地送进了市福利院，虽非举目无亲，却与孤儿无异。
她已决定永远留在这座城市，为了那个一出生就因她沦为孤儿的孩子。
人生可以很短暂，短到来不及回味就迎来怀念。人生也可以很漫长，长到足以将寂寂余生全数定格在一切起始的那一天。
她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将日复一日平淡下去，直到那一日，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那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夜晚的冰吧情侣成群，穿行其间，穆蕾却在暧昧的空气中嗅到丝丝诡异的气息。
罗昱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半张脸都被隐没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心思，才刚在他面前坐下，一本宣传册就被轻轻推至她的跟前。
只是一眼，穆蕾就认出了封面上显示的地点。
“整整一个月，你每天都会去这家福利院。”
穆蕾盯着罗昱点在宣传册上的手指，没有抬头，语气平静。
“你跟踪我。”
“我知道你想收养那个孩子，但你才成年，根本不符合收养条件……”
“学长。”
穆蕾打断他的话语，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达成心愿，只要你愿意，我立刻说服我姐姐办理收养手续。她符合收养人的一切条件，从小到大，我的请求她从来没有拒绝过。”
感受到罗昱投来的目光，穆蕾没有给出回应，而是从他的指间抽出那本宣传册，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条件呢？”
“随我移民，并且永远不再回国。”
穆蕾双手一顿，神情有些意外，毕竟在外人看来，这个诱人的条件，简直算得上恩赐。
“为什么？”
她终于放下手中的宣传册，抬眼正视罗昱的眼睛。
“那两瓶化学制剂，终究出自我的实验室，案件虽已了结，但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罗昱的身体微微前倾，他用力握紧穆蕾的双手，眼神蓦然阴冷起来。
“你一日不在我身边，我就一日无法彻底心安。”
唯有将你永远囚禁在异国他乡，方可一劳永逸。
读出罗昱未出口的后半句话，穆蕾只觉通体冰寒。
他的力道不容她有丝毫挣扎，浑身散发的气息也丝毫不见往日的温润如玉。穆蕾死死地盯着那对陌生的瞳孔，突然就不认识眼前这个素来只以温柔示人的男子。
原来，这个世上唯一可能真心待她的人也已消失。
从来，她就只有她自己，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