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沸腾的血,虚假的言(1 / 1)
沈紫衣在等。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杀人的机会,一个发泄的机会。
所以她已在仞山下坐了好几天。
仞山之上无好人,这句话并不夸张。
如果有人在仞山上杀了人,那么非但没人会追究,说不定还有很多人会想好谢谢他。
现在,她好像终于等到了。
一个商贩打扮的男子在一旁站了很久,终于朝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后,抱拳道:“在下柳公孙。”
沈紫衣笑了笑,道:“你的名字听上去倒不太像个名字。”沈紫衣的美,在她不笑时,是一把锋芒必露的刀,可是她一笑,她的美就成了杀人无形的绕指柔。
柳公孙几乎已看痴了,许久才道:“其实不管我叫什么,我还是我,名字又有什么重要?只是不知姑娘的名字倒是一件憾事。”
沈紫衣道:“沈,沈紫衣。”
柳公孙露出惊讶的表情,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听过沈紫衣的名字?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竟有缘在此一睹佳人?
他咽了口口水,道:“你在这里坐了很久。”
沈紫衣道:“你在那里也站了很久。”
柳公孙道:“难道我们要做的是同一件事?”
沈紫衣摇头道:“绝对不是。”
柳公孙问道:“不知沈姑娘想做什么?”
沈紫衣握住刀柄道:“杀人。”
柳公孙苦笑道:“好像的确不是同一件,但也差不多。”
沈紫衣道:“柳公子想做什么?”
柳公孙道:“不被杀。”说完,他和沈紫衣便同时笑了起来。笑完后,沈紫衣正色道:“不如由我护送柳公子通过仞山,如何?”
柳公孙大喜道:“在下求之不得……”未说完就被沈紫衣摆手打断道:“好了,你我各取所需而已。不用谢我。”
柳公孙悻悻点头,不再说话,跟在沈紫衣身后,缓缓走上这夺了无数人性命的仞山。
刀挥,血溅。
柳公孙从来没想过,美人的手能这么快,这么狠。他又怎么会知道,沈紫衣的每一刀都已义无反顾。
她的每招每势都是不惜与敌共归于尽的杀手。所以每一刀挥出,都丝毫不留余地,也绝不会留余力。
但是她还没有死,所以当他们下山时,仞山几乎已变成了一片血海,他们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鲜血的脚印。
谁能想的到此刻仞山之上会是多么惨烈?
来到山脚,沈紫衣停下,对柳公孙道:“我就送你到这了。”柳公孙望着她,深深的望着她,沈紫衣的美在浴血后会变得妖艳而壮烈。
他已被震撼,忍不住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被溅到的血迹,很快又放下手,嗫嚅道:“谢谢你。”沈紫衣道:“我说过不用谢我的。你快走吧。”
柳公孙呆立了许久,大声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将来你如果需要帮助,一定要来找我。”沈紫衣道:“哦?那我该怎么来找你?”
柳公孙道:“我会出人头地的,到那个时候,谁都会知道柳公孙的名字。”沈紫衣望着他,道:“好,到那个时候,我也一定会来找你。”
一个充满梦想,为了梦想而拼搏的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永远值得被人尊敬。
沈紫衣看着柳公孙走远,消失,本以为这样可以解脱,却发现自己依旧没有平静,心还在痛,泪还会流,她的手紧紧握着刀柄,忽然仰天长啸,啸声穿透天地,一种悲伤无奈的情绪也随着啸声渐渐蔓延。
沈紫衣停下来,侧头望向一边,道:“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林中走出一个男子。
他长得并非十分英俊,可是他的那双眼睛,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吸引人的魅力。他穿得衣服也很随便,浑身上下,最让人在意的便是他身后的刀。
刀,很大,也很重,可背在他身上看起来却这么轻松,沈紫衣皱起了眉头,道:“现在过仞山已经不需要再出手了。”
男子只叹道:“你不该下手这么重,不管怎么样仞山还算是盗亦有盗。只要能活着走下仞山,他们绝不会再动手的。”原来他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甚至是仞山上的强盗。
沈紫衣冷笑,说道:“就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男子居然还点点头,认真道:“差不多。”
沈紫衣道:“可惜盗中状元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仞山上的那些废物。”
男子笑笑道:“这不过是个比喻,盗中状元在这世间,在我心中也只有两个人罢了。”
沈紫衣沉默一会,接着道:“商大侠今天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商惊帝惊讶道:“你认识我?”
沈紫衣道:“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商惊帝不仅不生气,反而讪笑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比做猪。”
沈紫衣白了他一眼道:“这是你自己凑上来的。”她忽然抽刀横在胸前,道:“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见识一下商大侠的惊天刀法,不如就在此时此刻,如何?”
商惊帝怔了怔,道:“也好。”他的手伸向背后,握住了刀柄。
刀气瞬间在荒山中流转弥漫,卷起黄沙。而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再动,任凭沙土渐渐迷了他们眼,吞没他们的身影。
就在两人蓄势待发之际,沈紫衣的嘴角突然流下了一丝血迹,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漫天的沙土和她的气息也突然间消散不见。
商惊帝上前一步,又停下,只是关切道:“你受伤了?”又摇摇头道:“我不和受伤的人打架。”他心里清楚,沈紫衣毕竟还是个人,仞山一路,恐怕早已耗尽了她的气力。
沈紫衣拭去血迹,哼道:“不是打架,是切磋。”商惊帝依旧摇头道:“那也不行。”
沈紫衣道:“你不动手就是输。你今天不和我比刀,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商惊天输给了沈紫衣。”
商惊帝耸耸肩道:“无所谓,人谁无输。输给美人倒也是件美事。”
沈紫衣望着他,仿佛她才刚刚见到他一般,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她将刀插入鞘中,又理了理凌乱的发,她的动作是这么优美,又有谁能想到刚刚的剑拔弩张?
商惊帝已看痴,等他回过神来,沈紫衣早已一路远去。他望着她的背影,竟觉得有些惆怅有些惋惜。尘土间她那消瘦单薄的身影,她那眉宇间藏无可藏的落寞和孤独,都印在了他的脑中。
商惊帝听过不少关于玉刀客的传闻,她的绝世容颜,她的杀人不眨眼,今日一见,果不起然,他也禁不住的为之折服,可是最让他拜倒的,是沈紫衣对朋友一腔热血。
他知道她已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可得到的结果总是让她失望,甚至是绝望,今天的事,实在不能怪她,他也没有办法去怪她。
孰真孰假都已不重要了,这一刻,商惊帝想做的只是追上去将她拥入怀中。
可惜,他不能,他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仞山,那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沈紫衣一身劲装,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她缓步走出房门,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独自喝酒的商惊帝。
商惊帝是近几年江湖上名头正响的人物,无论到了哪里,请他吃饭喝酒的人都多如蝼蚁,不过,他最享受的还是在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一个人喝酒。
可惜,这样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少了。就连他的妻子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沈紫衣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商惊帝抬头,微笑道:“玉姑娘你好。”沈紫衣点点头坐在他对面,道:“猪公子你好。”商惊帝笑着灌下一杯酒,吩咐小二添了副碗筷,两人见面不过几日,但感觉就像认识了许久。
沈紫衣伸手握住酒壶,商惊帝却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温度传来,让沈紫衣有些惊愕的望着他,商惊帝只淡淡一笑,道:“你有伤,又是空腹,实在不宜喝酒。”一把抢过酒壶,又道:“酒还是让我来喝吧。”
沈紫衣皱眉,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丝温暖,她咬了咬唇,道:“看来你已经摆平仞山了,这世上又多了不少对你死心塌地,歌功颂德的人。”商惊帝看了看她,道:“以后不如你杀人,我善后,怎么样?”
沈紫衣道:“原来你想一辈子做好人。”商惊帝举着酒杯,凝视着她,道:“最近我也没什么事,不如你我同行,你看怎么样?”沈紫衣默不做声,商惊帝接着道:“这样等你伤一好,我们就能立刻比刀。”
沈紫衣抬眉道:“好啊。”在商惊帝还没来得及高兴的时候,她就一把夺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浅笑道:“其实那些伤早就好了。”
她的笑很轻很淡,如同一阵毫无痕迹的风,但在吹进商惊帝的心里时便引起了深深的涟漪。
苏玉觉得自己很快乐,她的一生中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夙朗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男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遇到他,都不会想错过,所以,苏玉已把自己交给了他。
经过昨晚一夜的欢愉,苏玉刚刚才睁开眼睛,而夙朗早已不在自己身边了。
她赤着脚走到前厅,看见夙朗正穿戴整齐的坐在桌边,苏玉走过去,柔声笑道:“你起得真早。”夙朗看了她一眼,便别过了头。
苏玉秀眉微微蹙起,平时自己在笑的时候,夙朗的目光几乎舍不得离开她的脸,可是今天是怎么了?苏玉在一旁坐下,道:“发生了什么事?”夙朗淡淡道:“我该走了。”
苏玉道:“我们一起走。”夙朗摇摇头,道:“只有我一个人。”苏玉收起笑容,夙朗不等她再问,便接着道:“人人都说苏玉虽然身在青楼,可是依然洁身自好,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是假的。”
他露出一个笑容,他特有的笑容,只是这次他的笑容里没有柔情,有的只是轻蔑。
苏玉震惊的望着他,她的双唇微微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夙朗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道:“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夙朗这个人,他和你一样不过都是假的。”他凑近苏玉,耳语道:“其实我叫段冥,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带着玉佩去静慕书斋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然后他望着苏玉,目中的笑意充满了讥诮,苏玉也抬眼望着他,苍白美丽的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夙朗霍然起身,连再见都没有说便推门离去。苏玉没有追出去,只是动也不动的坐着。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那枚玉佩上,一条飞腾的龙正张牙舞爪的托着一本书。
苏玉突然狠狠的抓过玉佩,仿佛要把它捏碎,可凭她的力气又怎么可能做的到?直到指甲掐进了肉中,翠绿染上一层红色,玉佩依旧完好无损,玉上的龙昂着头,也似乎正嘲笑着她。
苏玉的眼神已乱了,整个人都接近疯狂,突然放声大笑,原来她这一生都注定要活在虚假之中,那么她又何必去追求,去挣扎?她又何必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
她边笑边跌坐在地面上,就算力气已经用尽,她还趴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吱呀一声,苏玉回头,目光里闪烁着希望,看见的却是一张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的脸。她尖叫着向后退去,来人已欺身而近,捏住她纤秀的下巴道:“苏玉啊苏玉,我说过,你无论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