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四、不许你死(1 / 1)
当天夜里,苏衡听完孙伶密报,冷笑道:“既然他不死心,便让他见见尸身也好。”孙伶揣摩了片刻,应声下去布置。
半月后,田锦来报,在距阿琇落崖处五里之外一个狼窝中,发现若干骸骨,皮肉俱已入狼腹,旁有破碎的女子衣裳及金簪耳环等物。衣饰被快马送入谢家,萧婉一见正是阿琇之物,当场昏死了过去。历经半年的等待和希望,谢家又迎来一场重创,人人面带戚色。
苏衡亦是伤心不已,大病了一场,令人将骸骨尽数收好,带回江东安葬。一把火烧了狼窝,并将方圆十里之内的猛兽诛杀殆尽。待崔锴亲自到发现地查看时,却已是一片狼籍,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些阿琇并不知道,苏衡仍是夜夜前来,阿琇却再未与他说话。苏衡见她外伤几近痊愈,精神却越来越差,大为焦急,私下惩治了两名大夫。孙伶忍不住道:“主公,谢……夫人如今是心病,怕是医药无用。”
苏衡闻言一怔,半晌说道:“你说阿琇有何心病?”孙伶心中大摇其头,咬咬牙,心一横说道:“夫人怕是不想活了!”说完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苏衡久久没有说话,孙伶偷偷抬头看了眼,见他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阿琇的房间。他心中又是一阵叹息,他二人之事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眼看已是死结,自家主子却仍要纠缠下去,也不知将来还会生出什么事。
这日天降瑞雪,萧媖为开解妹妹,请她到府中赏梅。萧婉哪有这个心思,谢循却劝道:“母亲还是去吧。姨母也是一片好意,若母亲不去,她定要担心。再者……再者父亲姑姑已然去了,便是母亲再伤心也于事无补。若母亲有何不妥,儿与弟弟妹妹该如何是好!”萧婉见他小小年纪这般明理懂事,想到若夫君还在,他恐怕仍是在父亲庇护下的懵懂孩童,抱着他哭了一场,方才梳洗换装,带着谢衍楚楚去了苏府。
萧媖亲自在门口迎接她们母子,见她形容枯槁,强忍住眼泪抱起楚楚进了府。谁也没有注意不远处一辆马车车帘微掀,苏衡搂着阿琇坐在窗前,正看着她们。
萧婉母子下车后,苏衡只觉怀中阿琇似微微一震,低下头看去,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帘外,苍白的脸上微微透出一丝红晕,直到萧婉母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才又缓缓闭上眼。他放下车帘,将她抱紧,下颌轻轻摩挲她微凉的秀发,耳边听她哑着嗓音说道:“你要做什么?”
苏衡停下了动作,片刻后轻声道:“你若是笨一点,咱们大概也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阿琇冷笑一声,睁开眼,苏衡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道:“你若死了,这世上再也没什么值得我在意的了。她们……”他向门内看了一眼,说道:“我便都送去与你作伴,免得你孤单寂寞。
阿琇亦看着他,轻声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见苏衡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心中忽觉十分痛快,接着说道:“你为何非要我活着?我活着便会时时刻刻想着大哥是因我而死,我多活一日都是罪过!”苏衡一愣,未想到她心中竟有这种想法,连忙说道:“谢琅之死与你无关!”
阿琇望着他道:“若不是我,你不会猜忌大哥,大哥也不会为了我的婚事煞费苦心;若不是为了得到我,你也不会对他下毒手!是我害死给大哥,害大嫂失去了丈夫,害循儿他们没有了父亲!我自清醒以来,日日都在这种内疚与自责中煎熬,我恨我自己,更恨你!只愿此生从未认识你!”
苏衡面色苍白,心中痛不堪言,阿琇竟说不愿认识他。情急之下,他脱口说道:“谢琅不是我杀的!”阿琇冷笑道:“确实不是你杀的,是田锦奉你之命杀的!”苏衡惊道:“你见到他了?!”阿琇道:“他不敢告诉你我见到他的面貌了,是吗?”苏衡忙道:“我只是令他将你劫走,并未要他杀了谢琅!”阿琇似已气急,喘息道:“你还要狡辩!若没有你的授意,田锦焉敢杀我大哥!”
苏衡竟觉有口莫辩。阿琇忽而凄厉地叫道:“苏衡,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定要为我大哥报仇!”她似哭似笑,神色诡异,苏衡心痛不已,忙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道:“阿琇,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你大哥!”阿琇止住笑,用力推开他道:“若不是你下的令,你便将田锦杀了,为我大哥报仇!”
苏衡又是一愣,他此时怎可杀了田锦。阿琇冷笑道:“你做不到是吗?苏衡,从我们相识以来,你就一直在骗我,如今还要骗吗?”苏衡心知无从辩解,柔声道:“你要恨我便恨吧,只是莫要胡思乱想伤了自己。”阿琇忽而诡异地笑道:“你怎样难过我便怎样做!”说罢竟低头用力朝车壁撞去。
苏衡大惊,那马车车壁俱是半尺宽的木板所制,十分坚硬,忙伸手去拉她,却只拽住了她的衣角。只听“咚”的一声,阿琇重重地撞上了车壁,鲜血瞬时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她竟还对他笑了一下,眼一闭昏了过去。
苏衡心惊胆颤,将她抱在怀里,撕下衣角,按住她的伤口,连声对车外刘落道:“快回去!”刘落已听到那一声,不敢耽搁,立刻驾车回去。
阿琇这一撞,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苏衡怕她自伤,缩短了日间在苏府处理政务的时间,尽量陪在她身侧。阿琇苏醒后,又是一番哭闹,苏衡软语温言,任她打骂,孙伶暗暗叹息。
此后,阿琇不是今日撞墙,便是明日悬梁,或是老伎俩,砸碎碗碟拿碎片自残。苏衡无奈之极,更加不敢离开她。
这日,阿琇又闹腾了一番,终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苏衡为她盖好锦被,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来到前厅。
孙伶捧着文书等候多时,见苏衡出来忙迎了上去,口中说道:“王长史说前三份文书所议之事应早决。”苏衡皱眉拿起一份细看。孙伶见他疲态尽显,想到阿琇的事,不禁脱口问道:“主公打算如何安置夫人?”苏衡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孙伶低下头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苏衡道:“说!”孙伶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苏衡听完后看着他道:“你胆子不小。”孙伶忙伏地道:“主公对夫人的一片心再没有人能比属下更明白的了。且再不决断,恐于主公不利。王长史今日已逼问属下,为何主公日日宿在别院之中。”
苏衡半晌不语,孙伶抬头看了看他,见他正在看文书,口中轻声说道:“下去吧。”孙伶站起来退了出去。
直到月上中天苏衡方回到房中。孙伶为防阿琇夜半闹起来,经苏衡默许,让大夫在其药中加了安神静心之物,是以阿琇仍在沉睡。苏衡躺在她身边,轻轻抚摸她的脸,内心百感交集。阿琇终于如他所愿的在他身边了,却与他势同水火。他怕她寻死,便以萧婉等人的性命要挟她,她果然就范。她这般聪明,自然也知道如何对付他。他心疼她,她便不时自伤自残,要么装疯卖傻。他见到这样的阿琇,确实心如刀割。
阿琇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他轻轻摩挲她的唇,这张嘴如今再也不会对他说出一句动听的话。他有时气极,很想质问她为何从来都不愿相信他。似她这般聪慧,若对他有七分信任,定能看出下毒害谢琅的人不是他,他又岂会令人当着她的面杀了谢琅,为自己布下这样一个死局。
他是骗过她,从最初相识隐瞒身份,到大哥临死让她另嫁,再到后来纳山越女、娶袁氏。但在情之一事上,他从未背叛她。如今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却是用来伤害他。
他压下心中的酸楚,轻声道:“阿琇,只要能留住你……哪怕你会怪我……”
次日,院中数位医生轮番为阿琇把脉,均称阿琇身体已无大碍,唯有心神不大稳定,苏衡闻言微微点头,神色莫辩。
睌间,侍女伺候阿琇梳洗服药后,点上薰香,退出房去,房中萦绕淡淡甜香。阿琇知道药中有宁神之物,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睡意降临。平日里喝过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困顿地睁不开眼,今日虽觉昏沉,神智却十分清醒。阿琇翻了个身,忽觉几分燥热,心也跳得有些快。
正在辗转间,身旁有人掀开锦被躺下,阿琇知是苏衡,仍闭着眼。他应是刚刚沐浴过,身上仿佛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竟让她觉得有几分清凉,忍不住向他靠了过去。刚刚偎上他的臂膀,心中突然一凛,忙又松开手,翻过身背对着他。
苏衡似又起身,站在桌边悉悉索索地一阵动作,片刻后又躺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