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一百四十一章(1 / 1)
流萤二十七卫传回的消息称,濯山与黑衣术师一直斗到了夜幕降临,北边风雨如注,他们皆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着黑夜中不时划过的森冷光芒。待到第二日凌晨,喧嚣渐歇,就着天光熹微能看到草原上千疮百孔,千里焦黑,却再也不见了双方念术师的身影。
消息传回长河关,云重戍边军当即整军谋策——不趁着这个时候动手,更待何时?
三月二十四,戍边军主动出击,败异族之师于长河关外三十里,斩敌二万七。
二十五,再战,异族折兵三万。
二十七,戍边军齐出关门,异族退兵百里抵达支虞湾,以奇险地势反扑。
岐江是云重国内最靠北的一条河,北岸是荒原千里,南岸是索塔格草原,都是地势平缓之处,但传闻岐江乃是神明挥剑划过而成的沟壑,狭长笔直,深不可测;且江底断层重重,致使岐江险峻,洪水滔滔难以横渡。
草原北的支虞湾地势较低,故引江水南下,形成滩涂无数,草高逾人,蚊虫肆虐,方圆数百里人畜难行。
支虞湾之战同样打得艰难。
草原南端的砂山附近有地名川泽,乃是平缓草原突现断层所致,千里沼泽高低错落,底下暗河重重,寒水淙淙流淌可瞬间冻死人畜,水流本身却并不会结冰。支虞湾比起川泽,少了那些暗河,却多了隐藏在草丛里的蚊虫水蛭。
大军一进入支虞湾,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受到了严重的阻拦。不知名的绿色草类重重叠叠,人就算是坐在马背之上面额都还会被草叶割伤,而脚下互相纠葛的根系只浮在沼泽之上,一不留心就深陷进去,旁人都来不及施救,人马就隐没在草丛间不知所踪了。
况且栖息在其间的蚊虫皆大如斗,被人群惊扰竟结队而来,宛如饥荒年间的飞蝗来袭,一匹健壮的战马只要被围住,一时三刻也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异族结盟之师被戍边军打得伤亡惨重,退兵之际竟是义无反顾的扎进了支虞湾。
支虞湾之战打了整整两天三夜,戍边军伤亡二万九;异族却足足折了六万人在此。
整个支虞湾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闻讯而来的秃鹫乌鹰遮蔽了弦月朝阳,风吹过的时候,站在高处看下去,千里滩涂皆成粉色为底、白骨点缀的绿毯。
也正是这一战,奠定了异族结盟之师的败迹。
支虞湾之后,异族再无强攻之心。十一支异族中,有一支因长河关之战中被遣作前锋,已经悉数覆亡在长河原上,而另有三支异族是覆亡在支虞湾;其余部族又在激战和败退路程中损伤严重,彼此罅隙,结盟之意几近分崩离析。
此番异族来犯,虽两次攻破长河关、奇袭白城,溧梦关被毁,且造成云重戍边军伤亡惨重;但此前皆是以弢岚为首,及至弢岚族长被擒之后,从异族另有结盟到被攻破并一路驱逐西去,为时还不到一个月,是以被称为弢岚后乱。
弢岚后乱之后,漠西异族被戍边军所震慑,很是安分了许多年没敢再来挑衅,靖王也称为杜昱柏之后第二个被漠西异族避之不及的战神。
镇北军戍西将近四十年,在此之前,也只有杜昱柏将军做到了令漠西异族闻风丧胆、不战而逃。杜昱柏之后,卫疆虽是杜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但到底缺了些手段,异族不敢大肆来犯,但时不时小打小闹、□□西进也是少不了的,晚年更是出了弢岚之乱这等事。陈歌就更不必说,他虽肖似年轻的卫疆,但到底不比卫疆,更遑论与杜昱柏相提并论。
此是后话。
三月二十九,异族自支虞湾仓惶退兵,途中经过平江落,酿成平江落之祸,震惊草原北。
平江落距离支虞湾不算远,但地势十分平缓,草泽丰茂,水源充沛,且气候宜人,春有东风十里,夏有百花摇曳,秋高气爽冬雪纷沓,端的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这是个很适宜游牧民族生活的地方,每年冬后初春一直到夏末,都有许多支游牧部族都会来此休养生息,这个时候,草原各异族显得十分和睦,彼此歌舞交谈和乐融融。
平江落很美。
弢岚之乱的消息传遍草原,牧民们自然是知晓的。但是一来平江落北临岐江、东有支虞湾,算得上是有天然的屏障;二来,年前草原大旱,冬季来得早去得迟,牲畜损伤十分严重,甚至连牧民们的生活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他们不得不来平江落寻求生机。
谁能想到,千里滩涂的支虞湾也没能拦住战事蔓延,反而因为大量的死亡酿生了恐惧和戾气,败退的异族缺衣少食且情绪暴戾……种种缘由,致使平江落成为继支虞湾之后,第二个血浸数里的地方。
不同的是,支虞湾埋葬的都是双方将士,而平江落——十之八九皆是毫无防备的牧民。
更有甚者,民众被逼无奈,只好转而北渡岐江。岐江天险,江水凶猛如瀑,便是大漠寨当日北上都历经万险才得以过,这些牧民又哪里有本事强渡呢。平江落之祸,便有数千之众亡于岐江之上,尸骨无存。
平江落遭此祸后,有十年的时间都乏人问津。
其实不过是第二年,这里的草叶就覆盖了森森白骨,当时浸透根系的血液也已经被尽数吸收,百花依旧,飞雪依旧。但每到夜幕降临星月无光之时,这里总是会响起各种悲戚的、惨烈的、愤恨的、恐惧的……嚎哭之声,久久回荡在依旧如诗如画的草原上。
此后大小战事,异族皆不成气候,一路败走西去,当初二十六万结盟之师零零落落,不足八万。而云重戍边军,不算留守长河关的三万人,还有近十三万。
从战事来看,二十万对敌二十六万,对方折损人数是己方的三倍,且对方还在一路败走,此役乃是大胜之役。但起兵不到半个月,死亡人数已达如此数目,伤者更是数不胜数,这也是云重近十年来所罕见的了。
况且,那些术师完全没有了消息,这就是个随时会转折的点。戍边军一路急进要的就是速战速决,否则一旦濯山牵制不住黑衣术师,云重大军又深入草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然而一直到四月初,念术师们都没有出现在漠西战场上了。听闻平江落之祸的时候,他们还现身岐江,双方打斗致使岐江翻涌,加剧了渡江之众的惨景,然而毕竟只是传闻,流萤二十七卫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直至四月初四。
四月初四,漠西青神祀。
当日索塔格突降大雨,不仅仅是草原北,而是一场笼罩了整个草原、荒漠的大雨。云天九万里,黑色云层低低的压在索塔格上空,风声如刀剑相击般尖锐,到了黄昏时分,有狭长锋芒贯穿南北、撕裂天际,状如神怒,史称——青神之怒。
池之慕站在高地上看着低沉云天,还在下雨,他也没有撑伞,浓重的水汽被真气挡在衣物之外,整个人看上去异常阴郁。
“真是少见。”异族男人低声自语道。
青神祀是漠西重大祭典,比之当日除夕的辞旧迎新也不遑多让,祭的正是传闻中陨落在索塔格的青神。
想必砂山之上已经钟声重重了。
他们出门在外,又是在战场之上,只有阿若耶不知上哪儿寻了几样东西,搭了个简陋的祭台,几个人轮番拜了拜以示心意。不过还真别说,那祭台搭得还是有模有样的,靖王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也不知想的什么,还略略躬身行了个礼,引得阿若耶一众诧异相视。
这一日无战事。
不要说这倾盆大雨根本打不起来,就是天气晴好,草原异族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起兵的,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戍边军抓紧时间养伤的养伤,讨论战事的讨论战事,大漠寨的就清闲多了,反正他们只是跟着自家寨主来给靖王搭把手的。
谢宥此番随着靖王,比之当初与陈歌一道的时候要舒心得多,正是意气风发,连胳膊上的伤都不在意;步青峦还在为着那些术师的踪迹头疼,脸上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笑了。
叶习此番参战,杀伤力直接翻了个倍,异族将领对上他的几乎都没能活着回去。一身赭衣,满头白发,一柄长剑上,墨绦打成的飞白结犹如锁魂巾幡,所过之处神鬼皆退让;时人又称之“白发修罗”。修罗将军的名号在战场上尤为震慑人心,到了后来根本没人想跟他单打独斗,见之即走。
而镇北军将领在之前就损失严重,倒是此番整军对敌又出了几个格外出挑的,看着也是可堪大任。
漠西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了。
池之慕在雨幕中站了好半天,招手喊人过去。
阿若耶还在收拾那堆青神祀的物品,过来的是蒙恪。
“寨主?”
“去跟后边的说一声,让靖王过来一趟。”
大漠寨的不喜欢被人看着,但这军营又不是让他们随便逛的,不远不近的还是跟了一些人,这件事情让池之慕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魁梧木讷的异族汉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寨主,要是他们问要做什么,该怎么说?”
池之慕微微眯了下眼,“嗯,就跟他们说,对面的异族差不多要降了。”
蒙恪有些意外,显然不知道自家寨主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虽然异族败得惨烈,但草原异族向来不言降,宁愿深入草原乃至退走大漠,反正云重大军是不可能一直深入索塔格的;况且他们倚之为后盾的黑衣术师还没有消息,应该不会轻言放弃。
但蒙恪也不打算多问,点头应了一声便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