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一百四十章(1 / 1)
残阳如血的长河关,血浸砂土的长河原。
三月二十三一大早,异族以十万结盟之师,配重甲三万、轻骑五万,合十八万大军来犯,靖王以破狼军为前锋、镇北军左右为辅、幽州军保证后防,合十五万戍边军在长河原上正面应敌。
异族擅骑术,骁勇善战且悍不畏死,弢岚就是以重甲之师闻名漠西的,其他凡能以一族之力进犯云重的异族之师,无不在重甲兵、轻骑兵上有所长。草原平阔,一旦装备完整的重甲兵配轻骑兵列长蛇之阵,几乎是所向披靡的。
云重戍边军虽然也骑术了得,但到底比不上生活在马背上的异族,况且说实话,连马也是比不上的。是以靖王没打算硬碰硬,只是列阵以待,毕竟重甲、轻骑都只适合平原作战而不适合攻城——这就是为什么靖王一力推行修筑西北十四关的主要原因。
午时,戍边军出关应战。两军交兵,长河原一时战鼓雷动、兵戈震天。
末时一刻,异族已知的折损将领已有四名,云重军中折一名。
末时三刻,异族隐有败退之意,撤军十里,云重追之,遭轻骑兵合围,酣战之际忽现黑衣术师十数人,抬手可招风雨。时破狼先伏之兵再围之,黑衣术师面无惧色,双方厮杀惨重。
及至申时,长河原目之所及已成修罗炼狱,步步陈尸,血流成河,异族伤亡惨重,云重亦然。靖王出战,连斩术师三人,然黑衣术师不退反进,大肆屠杀之势致使军心摇晃。
申时一刻,濯山现身战场。
长河之战一直持续到申时末,最后以双方退兵告一段落。云重退回长河关,一清点,轻伤者众,重伤万余,亡者一万三。
靖王冷着一张脸,漆黑的眸子里火光闪烁。
靖王戍西十余年,历经大小战事几百次,虽不是屡战屡胜、毫无败绩,但败退之战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伤亡似此番惨烈的更是从来没有。有白城这个前车之鉴,他们对将要面对的黑衣术师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想了各种办法,然而寻常将士对上他们还是毫无还手之力,局面根本不可控制。
按照他们的计划,靖王原本是坐镇关门之上,由温简、谢宥等军中武艺高强之辈结合战术军阵来对付那些术师,这头一日也不指望着就能败退他们,但至少要了解那些术师的路数,才能做进一步打算。
万万没想到,那些黑衣术师一出手就雷霆万钧,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寻常将士的军阵几乎还没等结成就破碎了,温简等人一人牵制一个术师都很困难,根本无暇他顾。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也只是之前的对阵中异族之师伤亡惨重,没有多大的余力在这个时候插手补刀。
靖王在长河关上看得分明,当即下令撤军,一连串的军令迅速传达出去,效果却甚微。眼看着戍边军前锋被黑衣术师纠缠住,他皱了皱眉,抽了把剑策马冲进了战场。
对于云重戍边军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在第一次与念术师的对敌中,就从对方那肆意屠杀中感到了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恐惧,随后又被同伴的死亡和鲜血所激怒,几乎孤注一掷的奋力反抗。很多人在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都还心有余悸,当时的绝望之境的放手一搏,几乎认为自己是不可能活下去了,还有些人根本就记不起来当时的场景了。
直到看到靖王亲临战场。
在此之前,那些黑衣术师也有伤者,但几乎并不影响他们出手,而靖王直接手刃三名术师给了众将士极大的鼓舞——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会死!念术师并不是杀不死的!
此后,温简等人陆续也杀了几名术师,大军开始整军退兵。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上突然就出现了十数名白衣人。
白衣飘飘的年轻人,腰上束着湛蓝色的腰封,脑后飘着湛蓝色的缎带,以一种跟战场完全不相符的出尘形象出现在两军交战中央。
天之南,冻水川,十万苍山。
术武之界,无与兵戈。
南起濯山,九州始安。
看到他们,云重将领都松了一口气。濯山弟子遍布天下,在第一次遇见黑衣术师之后,范流泊就跟叶诩商量了,往十万苍山的南方濯山递了消息,虽然算着时日是要早了几日,不过他们能来总是好的。
濯山不会帮着云重,但也绝不会任由黑衣术师插手漠西战事。
眼看长河原这满目修罗,濯山一行人震惊万分,而黑衣术师居然也毫不怵名扬天下的濯山,双方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动起手来。他们一动手,天地为之变色,云重和异族只得极快的让出战场来。
这也是云重戍边军第一次见到术师之间动手,场面之浩荡直教人震撼。
很快,濯山察觉到他们几十位术师在这战场上动手极易祸及他人,便引着人往北边去,一刻钟后众人已经见不到那黑白术师缠斗的场面了,只北边云天变换,风雨如注。
曲和等人抵达长河关的时候战事暂休,双方伤亡惨重都需要休整,而且,大家都等着那些术师之争的结果。
长河关刮来的风里满是血腥味。
靖王一早就接到白城消息说曲和要过来,他想了想,没反对。反对只怕也来不及了。
长河关内不设城池,只有几座宽大的宅子,是驻军日常所用,此番二十万屯兵在此,那些宅子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还另外搭建了不少临时的营帐。
曲和等人一靠近长河关,脸色都凝重了起来,连池之慕都收起了面上的漫不经心。
大漠寨主抬头看了看血色灼灼的天空,低声道:“这么重的血气……”
这么重的血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只怕此番云重损伤了不少人。当然,能让靖王折进去这么多人,对方的伤亡只会更惨重。
整个关内气氛都很是低沉,伤者众多,随军的医者忙得团团转,开口几乎都是吼的。曲和一行人在议事厅里见到了一脸霜寒的靖王和脸色阴沉的众位将领。
还没来得及洗漱,所有人身上满是尘土血迹,闻声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凶狠的。
就连行走江湖多年的白无衣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心口几乎抑制不住的震颤了一下。阿若耶等人也皱起了眉,显然没料到长河关惨烈至此。
池之慕倒是淡定,只挑了挑眉,转眼看向靖王,不过靖王没看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的看向曲和。
曲和也震惊于一路所见,目之所及皆是伤亡鲜血,耳之所闻尽是痛呼惨嚎,她就算是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也还是在踏入长河关的一刻就尽数崩塌。
这才是索塔格正在的模样。
漠西十八城的异族相容、祥和繁荣是真的,草原上热情好客的牧民是真的,大漠里淳朴良善的驼队是真的,这百年相争、血煞滔天自然也是真的。
她早已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亦明白这是条怎么样的路,此番一步步走来,到底心有余悸。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曲和抬眸跟他对视,静了静心,道:“王爷,这是戚叔托我送来的刀。”
靖王没有说话,没让温简经手,面无表情接过她递过来的布包,掀开层层包裹看到了里边的西云刀。西云刀自铸成还未见血,此番在血气浓重的议事厅里,竟像是即将苏醒一般,刀身散发出了丝丝霜寒之意。
刀起漠西,戍我云重。是谓西云。
靖王慢慢握紧了手指,感受着刀柄苍凉的寒意。
云重年轻的六王爷沉声道:“多谢戚师傅,本王定不负铸刀之意。”
曲和自己也是用刀之人,知道戚叔铸刀定是耗尽心血才成这锋利兵刃,她明白此刀难得,眼下看靖王认可这把刀,也就放下心来。
“王爷能收下就好,诸位忙吧,我去军医那边帮忙。”说完转身就走,也没等靖王再说什么。
白无衣看了靖王一眼,跟着出去了。
靖王眼底暗沉的看着她离开,半晌,忽而垂眸弯了下唇角。
池之慕低哼了一声,“小六,十五,你们也去。”
红发少年一愣,有些茫然的回看一眼,结果被自家寨主嫌弃了:“一个二个都动不得武,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嗯?”
“……哦。”
靖王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看了池之慕一眼:“你来做什么?”
池之慕面上难得没有嘲讽之意,淡淡道:“突然想起青蒂九年的事,觉得你要是死在这漠西边关,我要失信与人的。”
青蒂九年,他们都还是小小少年,漠西相识,并在那个人离开人世之后,互相陪伴了数年。但两人矛盾太大的时候,还是恨不得一剑戳死对方,自此不复相见,要不然也不会有与破狼军对峙多年的大漠寨。
靖王顿了顿,并不想深究青蒂九年的什么事,也懒得理会他那随性的关于死不死的言辞,只道:“寨主失信于人的事做得还少?”
其实还真不多,不过少有的几件事,几乎都是针对靖王的。
池之慕只道:“不能是她。”
靖王抬了抬眼皮子,没说话。
眼下戍边军确实需要助力,而熟悉漠西异族的大漠寨主显然是个不错的人选。靖王将西云刀回鞘放好,一把摊开长河原方圆数百里的图志,道:“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