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一百三十八章(1 / 1)
到了前厅一看,白无衣和曲和正等着。
范流泊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物,他的才情比起叶诩来说也差不离多少,不过范军师出身漠西,是自小打荒寒境地里自个儿摸滚打爬长大的人,心境比起秀丽江南养就的叶家五公子,要豁达得多;再者,见惯生死别离、尔虞我诈、兵戈铁马的范军师,心性远比一般人要冷硬得多。
他是最早那批跟着靖王的人,随着靖王一手把破狼军建起来,他没有亲人朋友,破狼军就是他的家,除了破狼军,他也懒得为其他什么动一分半分的心思了。
靖王爷待曲和不同,范流泊早在阜城的时候就看出端倪。跟温简他们一样,他首先想到的也是曲和的身份,不过当时还不知道她是隐刀后人,只想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武林女子恐怕当不得靖王妃。云重虽然中庸祥和、少有倾轧,但靖王到底是王室,天家事天下事,要真娶个武林女子来做靖王正妃,恐怕御史台要翻天,更何况那一位再爱护胞弟大概也不会由着靖王任性。
好么,结果曲和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武林女子,而是十余年前轰动云重武林,又因为牵扯顷州苏家,连云重朝堂也有所耳闻的隐刀梁氏的遗孤。
范流泊当时头都大了。
等再见到靖王,看到这位年轻而向来自有主见的王爷眼中愈加深重的情愫,范流泊在一瞬间觉得,对面二十余万的异族敌军和来历莫测的黑衣术师都不算什么了,他还是想想要怎么把这事儿捋顺一点罢,不然万一仗一打完王爷就要办喜事可怎么来得及应对。
其实范流泊对曲和的身份没什么顾虑。
他更多的是站在靖王爷的身份考虑这些事,然而既然王爷一意孤行、孤注一掷,那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就按照王爷的意思办呗。相识十几年,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王爷,范流泊记得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更多的时候却也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
范流泊摇着折扇笑了笑,道:“你们怎么来了,在这儿等着是有什么事?曲姑娘,可好些了?”
曲和很少生病,来势汹汹却也去得快,眼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已经精神多了。
“劳先生挂念,我已经好多了,早上媛媛给我诊过脉,已经没什么事了。”曲和微微笑道。
曲和内力尽失的事情范流泊也是知道的,细看了两眼之后发现,她说的“已经没事了”果然只是说这场病,至于她那内力,却仍是没什么起色的。这漠西荒寒,异族众多,纷乱也就无休无止,能有武力傍身至少能有自保之力,她这样却是……哎。
然而心里这样想,范流泊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笑吟吟道:“那便好,大病初愈,还是要多加休息。”
曲和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道:“范先生,有件事想跟你说一声。”
“曲姑娘直说便是。”
“我与二哥想要去一趟长河关。”
范流泊微微皱了下眉,他方才见到二人在此,略略看了看就料到他们大概是来辞行的,但没想到他们要去的是长河关。
“长河关……非去不可?”
曲和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沉静坚持:“是。非去不可。”
“曲姑娘,王爷出城之时,曾一再嘱咐我要看顾好白城民众,要照顾好姑娘。”范流泊看着对面这个年轻的云重女子,倒也没有说阻拦的话,只慢慢道:“姑娘大病初愈,有什么理由非要在这个时候去长河关不可呢?”
曲和想了想,道:“泽青……当初在大漠与泽青分别,总以为来日方长,转身就走没有太多眷顾,亦不曾好好道别。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她的语气低沉下去,慢慢就止住了不再说,随后又轻轻弯了弯唇角,嗓音中带上了几分温柔:“先生聪慧,想必是知道了的。我只是想着,不能再有遗憾。”
“长河原战事纷沓,意外难卜,我只想不想有遗憾。”
范流泊挑了下眉,没说话。
“当然,还有一个不那么算理由的理由,也许先生会同意我的想法。”年轻的云重女子笑了笑,抬手将一个东西放到了桌面上。
那是个狭长的粗布包裹着的东西,破旧的粗布底下露出了漠西特有的毡皮,从曲和放置在桌上的动作来看,那是个很有重量但又不那么重的东西,一眼看上去并不能看出是什么来。
“这是年前王爷托戚叔打造的刀。戚叔力求臻至,屡次锻造又多次毁去重铸,反反复复,前后耗时近五个多月才最后铸成,历经辗转一月有余方送至白城。王爷的莫阑剑已折,大敌当前,就让我给王爷送件趁手的兵刃过去罢。”
范流泊眼底惊讶,伸手打开那层粗布,又掀开里边的毡皮,底下是又一层完好整洁的粗布,打开来便露出了一柄刀的刀鞘和刀柄。
刀是云刀的样式,体型较一般的刀器要长两寸,刀身又窄了几分,刀尖处有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乍眼看去有几分似长剑了,不过比剑要有质感得多。这把刀的用材是靖王提供的,刀身看着轻薄,然而却很有重量,喑哑的色泽自有一份古朴苍凉,翻转间有冷厉的锋芒一闪而过。
刀柄处锻造了纹刻,是流云暗纹,隐隐遮住了其中两个古篆小字。
“西云。”范流泊轻声念道。
刀是好刀,即使是不拿起来比划他也知道这兵刃世间难寻,不负戚老先生之名。
范流泊收回抚着刀身的手,叹了口气:“曲姑娘,如果我不同意,你还是要去么?”
曲和笑了笑,没说话。
“战场不比其他,我劝曲姑娘三思而后行。”
曲和轻声道:“先生不必太过忧虑,我虽然内力尽失,但招式都还记着,习武之人该有的警醒也都还残余几分,虽不能帮上什么忙,却也不是去添乱的。”
一旁默不作声的白无衣突然轻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喝茶。
范流泊知道白家人护短得厉害,也没在意,直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早。”
“那好,我让人护送你们。”
“白城紧要,先生就不用再抽出人手来了。”曲和道:“况且王爷有留了人的。”
靖王在她身边留了暗卫的事情范流泊是知道的,并不意外,不过他也没有答复曲和的婉拒,只微微笑了笑。
两人离开前厅之后,曲和就道:“二哥,其实你不必与我前去长河关的,我听说前两日有白家的人找你,是族里有什么事么?你要不要先回江南?”
白无衣心头一跳。之前用白家族里方式联络他的人,正是九叔白闲和慕容岐前辈,两人至今还住在白城郊外那荒凉的院子里,时时见不到人,也不知是在做什么,一直没有现身见曲和。
“族里能有什么事?长河关外战事未卜,那些异族之军和黑衣术师哪个都不好惹,二哥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前去。”
“我只是去给他送刀,之后便会安生留在后方,又不去前线迎敌。有二十万戍边军在前,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呢。”曲和弯起眉眼,轻声道:“二哥,我知道自己眼下比个寻常女子强不到哪儿去,不会像之前在大漠里那样莽撞的。再说了,就算是个如媛媛那般的寻常女子,这一路来不也随军而动,没有什么不妥么?”
“孟媛是医者。”白无衣挑了下眉,然后道:“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要去长河关可以,二哥陪你去;不然就好好待在这白城里。”
说着又低声嘀咕道:“要我说,直接回江南算了,江南气候宜人、风景秀丽,哪像这儿,千里荒寒、战乱迭起,一点儿也不适宜调养身体。”
说到后来,想着自家养得好生生的姑娘就这样要被某位常年戍边的王爷拐带跑了,由衷的从心底冒出一股不忿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半年前还完全没有见过曲和,更忽略此位王爷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兼之样貌堂堂,武力值还高出自己一大截。
曲和没听清他后边说的那些,只听他言辞坚决,无奈,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第二天启程的时候天还很早,两人只简单的辞别范流泊就走了,不过到底是没能拒绝他安排的人手,后边跟了数十名卫字营侍卫。
而出了城门不远,迎面就遇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大漠寨一行人。
池之慕一身落拓的苍蓝色衣裳,负手站在路旁,微微抬头看着路边那株光秃秃的胡杨树,面颊上似笑非笑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旁边站着一身红衣绰约的三当家阿若耶,身形挺拔魁梧的四当家蒙恪;跳脱活宝儿样的红发少年眼下正一脸颓靡的靠着树干,他身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此时浑身散发着很无聊但是并不敢做什么的怨念。其余如十一、十五等人正抬眼看着白城的方向,远远看到那轻骑而来的一行人,便转身道:“寨主,他们到了。”
卫字营看到早间还安生待在白城府衙里的人现在已经截在前方,顿时严阵以待,面上都凝重起来。
双方对峙多年,早已彼此熟知。
大漠寨的立场一直以来都很随心,时而伙同漠西异族进犯十八城,惹得破狼军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时而与破狼军结成盟师,共同抵御来犯的异族。究其缘由,大概也就看是哪一方先涉足到了大漠寨的地盘,碰了池之慕的逆鳞,大漠寨就会帮着另一方。
如此行径简直教人难以言喻,然而大漠寨武力值睥睨索塔格大草原,再怎么看他们不顺眼,也没有人愿意与他们为敌,反正利益又不冲突。
破狼军中,尤以步青峦为首的青年将士们一直对大漠寨没什么好感,反而是范流泊等人,大概是司空见惯了,早就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有靖王和池之慕在,双方大抵是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卫字营和大漠寨各自戒备,警惕的看着对方,而池之慕则是气定神闲的看着轻骑而来的女子,挑了挑眉道:“要走也不说一声。”
曲和有些意外,“寨主怎么在这里?”
“等你。”池之慕迎着朝阳微微眯了眯眼,这才懒洋洋道:“顺便,我等要西去长河关,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