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1 / 1)
静下心来以后叶习才发觉,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去相信占卜那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叶诩自己觉得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损伤得厉害,他身体又不好,整个人的气色在火光下更显羸弱。
叶习看清他的面色,一瞬间脸色愈发低沉。叶诩无奈,想要劝几句,开口说话又有些难,也只好先随他去。
两个人,一个去得莫名、回来时候面色不善,一个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时却是一副颓靡模样,弄得篝火旁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还以为他们遇到了什么不测。
“泽青,你们怎么回事?”曲和刚好侧着脸跟一个将士说着话,一眼就看到了被叶习扶着的叶家五公子。再定眼一看,叶诩掩住唇角的的指缝间竟然还有一丝鲜红,大惊:“泽青你——”
叶诩的面色虽然不大好,整个人的姿仪仍端方,就着自家弟弟的搀扶抬眼看着曲和,轻笑着道:“无事。方才吹了点风沙,休息片刻就好了。”说着将掩唇的手收在了袖子里,除了曲和也没人注意到。
曲和眉头一皱,这哪里是吹风着凉的事?但叶诩却明显不愿多说。
一圈人都站了起来,有将士看着叶习道:“叶将军,孟姑娘去后边了,末将这就去请她过来?”
叶诩当即摇头,“不必。不过是……”
话还未完就被叶习打断,叶副将冲那将士点了点头,沉声道:“劳烦了,多谢。”
于是那人便转身往后边去了。
“泽长……”叶诩微微皱了下眉,并不愿意这个时候打扰孟媛,自己平时给她添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这赶了一天的路快到休息的时候了还把她喊过来,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叶习明白他的想法,但态度并没有改变,半晌低声道:“你放心,孟家的恩情,日后我自会替你去还就是。”
叶诩心中一顿,半晌,无声叹了口气。
遇上叶诩的事孟媛是从来不敢大意的,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帐篷,也不耽搁,问了情况就开始搭手号脉。只是叶习身姿笔直站在榻前,眉峰几乎皱成川字,气压低得一旁的曲和都不自觉稍稍屏气。
孟媛不干了,柳眉一挑道:“六哥你出去,这么重的戾气,干扰太大了好么!”
医者须静心,叶习几年战场杀戮积攒下来的气势,就这么压下来孟媛能静下心来才怪了。
叶习也察觉到了,深吸了口气道:“抱歉,媛媛,我这就出去。”又看了眼叶诩,这才转身去了外间。
孟媛又转眼看跟进来的两个将士和曲和,意思是你们也出去。几个人自然是照做。
等到人都走了孟媛才转头对着榻,认真问道:“五哥,怎么回事?”
叶诩轻轻笑了一下,眉间眼角都是文雅清扬的君子风范,似乎对自己的苍白脸色浑然不觉。“方才你六哥也说了,就是在大漠里卜了一卦,大概是损了心力。风沙又大,染了寒凉。是我疏忽了。”
孟媛哼一声,一边切着脉一边撇嘴道:“五哥,你这话哄哄小和姐他们还差不多,跟我也这样说,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媛媛,我并没有——”
“等等!——”孟媛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静下心来仔细听脉,脸色蓦地一变,“奇怪,怎么会这样?”
叶诩见她神色庄重,心中微微一怔:“媛媛?”
云重年轻的女医者困惑地微微侧着头,自言自语道:“药是师傅从北边带回来的,功效不可能有问题的啊……我亲自熬的药,也不可能有什么差错,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怎么会突然就……没效果了呢?”
叶诩心知自己身上果然又出了什么问题,轻声问道:“媛媛……?”
孟媛也不遮掩,跟叶诩这样聪慧的人说话最好就是有话直说,也省得他自己劳费心神去想,结果都是一样的。于是直接道:“六哥,你身上的病情有变,师傅给的药恐怕没什么效果……那毒,压不住了。”
去年夏天以来,叶诩身上蛰伏了十余年的红毒显现出毒发的迹象,全凭孟媛师傅的一张古怪方子压制住那毒。那方子难得,方子上的药材更是罕见,好在云重国太尉府家底深厚,竟也凑齐了方子,勉强将那毒压住了。
但能进大陆前五十的毒物,红不可小觑,要不是机缘巧合运气足够好,叶诩哪里能活到这个年纪。眼下孟媛说那药没什么效果了,也就意味着红毒随时可能发作。
叶诩身中红毒这么多年,每次毒发都相对于死一次,那种痛不欲生、生死一线的感觉。随着他渐渐长大成人,那毒就像找了个寄主一般,不声不响,除了慢慢蚕食他的健康,倒是毒发的少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当年这毒原本是下在他母亲的身上,但那时叶夫人已经有孕,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母子二人当时虽然凶险但都没有死,反而慢慢磨耗了下来,叶夫人早年病逝,现下大概是轮到他了。
青年微微皱了下眉,没说话。
孟媛坐直了身子,严肃道:“五哥,你方才为六哥算卦了,用的是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孟媛早就知道他六艺皆精无所不知,只是从未见过他占卜,师傅也一直不让她接触这些东西,说是旁门左道妖邪之术。
“扶乩。”知道她不懂,又解释道:“一种传自南疆的占卜之术,愿请神明,祈降神谕。”
“那过程中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理说来,占卜术是不会损伤施为者的啊,即便耗费心神一些,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是寻常的扶乩的怎么会出现刚才那么诡异的情况?叶诩微微垂眸,卜卦之术他虽然算不上精通,但扶乩确实用过几次,结果也很准确,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古怪的情况。
孟媛不太懂这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五哥,你是用扶乩卜算合页双株么?”红毒若是发作……能想的办法她和师傅都想过了,能用的药也都用过了,唯今之计,也是最后的法子就只有合页双株。
生长在大漠深处、绿洲潭底的合页双株,与雪山峰顶的月弦果并称“西都双玥”的奇药。好在这里距索梅绿洲也不远了。
“倒不是,是泽长遇到的事情。”说着指了指一旁放着的东西,“扶乩的结果,我刚刚描下来了。”
叶家五公子才学惊人过目不忘,方才显示在沙地上的三行图纹已经被他一字不差地描在了纸上。孟媛自然是看不懂的,上下左右转了一遍连顺序都没搞明白,心中愈发慌乱,“这个,会跟五哥你身上的毒有关系么?”
“应该没有关系,我身上的毒,本来就没什么规律可循,只是巧合罢。”叶诩慢慢道:“不过这东西大概跟破狼军此番西行关系甚重。媛媛,你六哥方才忘记了,你待会拿去给他,让他交到靖王爷手上。”
叶诩原本也觉得大军西进没什么不妥之处,但是今晚的扶乩也让人心中不安。
孟媛“哦”一声放下东西,其实已经完全拿不定主意,又回身搭着他的腕子几次诊脉,最后脸色极差的起身就往外走,还绊倒了自个儿方才做的凳子,已经是神思不属到心神不定了。
叶诩低声道:“媛媛,别跟你六哥说这个。”
“……好。”
女孩子背对着他,眼眶红红,语气坚定到狠厉:“我就不相信了,我还找不到对付的法子!”说着也不管身后担忧呼唤声,“蹬蹬蹬”冲到外间,掀开帐篷就往自己住处奔去。
叶习几人就站在外间,都是习武之人,里外间又只隔了一道屏风,按说叶诩二人说的话,只要静心凝神他们都能听到。但叶习刚出里间就有近卫来报:下午出去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只怕是出事了。
破狼军一路而来就没有遇到过什么阻拦,眼下将士无故失踪,估计是大漠里的异族终于忍不住了。
几个人议事,一时没顾得上里间的对话,就见孟媛突然冲出来一句话不说就掀帐篷走人,一时都有些愣。反应过来的叶习脸色一变,还以为叶诩出了什么事,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去里间,脚步竟然有些凌乱。
叶诩半撑着身子正无奈看着屏风的方向,见到几个人脸色紧张的冲进来,一时愣住,又看到自家弟弟那双几乎崩溃的眼,一时心中大拗。
“我没事。”随后,他转头对曲和道:“琉璃,你帮我去看看媛媛吧。”
曲和看了看他的气色,又转眼看了叶习一眼,道:“好。泽青,你好好休息。”
几个将士也察觉到叶习那浑身的气势不太对,很有眼力劲儿的退下了,一时帐中就只剩下半靠着的叶诩和站得笔直的青年将军。
叶诩也知道这次确实是吓到他了,勾着唇角笑得抱歉,“泽长……”却又说不下去。
毕竟,他可能是,真的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长身玉立的青年将领慢慢走近,沉默的面庞上不见了往日的青年意气,暗沉如风雨欲来,又活生生被压了回去,不知道何时会爆发。
“……泽青。”青年将领突然在榻前半跪下去,视线与榻上那人持平,慢慢道:“五哥。”
叶诩看着青年情绪翻涌的双眼,听到他强作镇定的声音,胸中窒闷,一时气血翻涌,眼前昏暗。却仍在黑暗中找回平素的嗓音,稳稳应道:“嗯。”
叶习摁住胸口翻腾欲出的狠戾,慢慢吐出话语,却兀自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不能死。”
死生素来由天不由人,哪里是说不能、不准就真的不会。
叶诩心中苦笑,似是在无边昏暗中看到雷雨降至、风压万林。
但他还是静静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