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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第四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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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重国南有河名楼予,水流源自南疆各大山川,自东往西流过南疆边境,途经雁还荒原流入天垂之西的黦海。楼予河的河床异常狭窄,走势起伏不定,水流湍急。

楼予河畔的楼予阁建阁于晁熙十五年。青蒂二十四年秋,楼予阁惨遭灭门,阁中上下一百一十六人除去少阁主不知所踪以外,全部葬身于江南秋夜。

而如今,青蒂二十五年正月初七的深夜,距离楼予河千里之遥的漠西草原、大漠寨的据地砂山之上,那个昏睡了多日刚刚醒来的少年自称是楼予阁的少阁主,楼宁。

大漠寨的二当家早些年就去了中土,这些年来,大漠寨的势力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索塔格草原和大漠,很有插手中土武林的趋势。池之慕当然知道楼予阁的事。

——楼予阁在云重武林的地位并不重,足够起眼的也只是三年前,那对儒雅得不似武林中人的夫妇携手西行,将那本先前一直不知所踪的墨辰书亲手交到了漠西的砂山祠堂。

但奇怪的是,在楼予阁这件事上大漠寨知道的其实也就这么点。至于灭门一事上动手的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缘故,一概查不到。更可怕的是,不只是大漠寨查不到缘由,要不是墨辰书重现于世,恐怕整个武林都没有人察觉到楼予阁的消失。

一个不起眼的江湖组织,阁里最棘手的东西都已经脱手了三年,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了呢?做得如此干净,时间还掐得如此巧。

池之慕微微眯着眼,面色不明,“楼予阁——”

少年脸色苍白,抿着唇道:“既然这里是大漠寨,那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楼予阁能跟大漠寨扯上关系的,除了墨辰书,再不会有其他了。

池之慕不置可否。

而红发少年则明显不相信,撇嘴道:“墨辰书啊?现在整个漠西都是找那本书的人,你说你是楼予阁的少阁主,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少年眼底浮现愤恨,但几个月的流离逃亡让这个小少爷长大了不少,明白自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可以任性恣意、有人宠着护着的楼予阁少阁主了。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他压了回去。

“我是楼宁,为墨辰书而来。”少年的嗓音沙哑压抑,却已经有股子坚韧隐隐生成。

小六嗤笑一声,不依不饶,“楼予阁的人都死光了,你说是就是啊?”

他原本就是少年心性,说话做事冲动直接,根本没意识到对于眼前这个刚经历了灭门之祸和千里逃亡的少年,他这样的语气有多不合适。

少年显然被那笑声刺激到了,看着他的双眸通红,额上青筋浮现,最后却强忍着愤怒只对着池之慕道:“我要看墨辰书。”

池之慕依然不说话。

红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目光扫过他的双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后开口道:“小六说的是,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就是楼予阁的少阁主。”

少年沙哑的嗓音掷地有声:“让我看墨辰书,我就能证明给你们看!”

阿若耶:“哎,现在不是墨辰书的事,你身份还没弄清楚呢,咱还是一件一件来吧?”

少年皱着眉,语气僵冷带着轻嘲:“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不相信我是楼宁么。你们想怎么确定我的身份,专门派人跑一趟楼予河畔?”

阿若耶柳眉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前边的男人突然冲着那少年冷哼一声。知道池之慕现在心情不好,她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的好,于是阿若耶明智地收了声。

大漠寨的寨主嘴角扯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啧,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天真?无字天书呵,说看就看——你当砂山是什么地方?大漠寨是什么地方?”

池之慕的一个长句说下来,语气里的森冷寒意已经迫得少年脸色愈发苍白。

男人接着道:“别说你是不是楼宁,即便你是,墨辰书早已送到我大漠寨,跟楼予阁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你现在找来做什么?”

楼予阁保管墨辰书那么多年,漠西各异族对他们都十分敬重,按说眼前这个少年若真是楼予阁的少阁主,在此遭难之际来到漠西,他们说什么也不能视而不见、不理会的。池之慕这话何止是不近人情,简直是冷血无情了。

但事实上,池之慕对墨辰书原本就没有多少敬意。对于整个云重视若神谕的无字天书,他更多的只是一种责任,而非敬畏;对于曾经保管了墨辰书的楼予阁,他当然也不在意。

这个男人,大概根本不存在信仰这种东西。

少年握紧了手,手背上骨节泛白。

他根本不在意那本书是不是预示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个东西在毁了他的家之后,他还不得不为了它千里流亡。要不是父亲生前再三叮嘱,他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他的父母何等地小心翼翼百般谨慎,妥妥善善地将东西交给了大漠寨,最后还是因为那本无字天书家破人亡。但是大漠寨什么态度,他们以为他是来寻求帮助的吗?

少年冷笑一声,“池寨主放心!我楼予阁的仇,自当我自己去报,不会劳驾你们漠西任何人。”

池之慕嘴角勾着嘲笑,漫不经心哼了一声。

阿若耶朝天翻了个白眼,寨主你这样故意激怒小孩子有意思么?

池之慕:“那你来做什么?”

少年咬得压根发疼,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转回正事上,“二十年前,那两个人将墨辰书暂时存放在楼予阁,家父家母曾应下:楼予阁人在书在,静候他们二人来取,除非楼氏一族亡族无后,墨辰书绝不会落入心怀叵测之人手中!谁知道那两人一去多年,大陆上再无踪迹;三年前,墨辰书昭显预言‘青木陨,灯神归’,那两人也曾说过,墨辰书要往大陆之西去。楼予阁这才决定将墨辰书送往漠西。”

那两人说的是夭穆之乱的那两个人。

少年说的这事在场众人都大致知道,毕竟东西最后就陈放在山顶的祠堂里边,晨钟暮鼓的,日日接受大漠寨那几个祭祀的叩拜;遇到年节之类的大日子,还有来自漠西各异族远近不一的祭拜。

“墨辰书乃召雀王族遗物,涉及神谕,自楼予阁保留墨辰书以来,家父……对此物也很在意,曾多番查阅古籍翻找相关记载,终于在不久前得出微薄成果,不料……”不料,就是因为这微薄的成果,一朝家破人亡。

少年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红了眼眶,既是愤怒也是悲伤,一时胸口滞涩。

池之慕却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所以,你到底来做什么?”

少年抬眸看着他,也不打算说清前因后果慢慢来了,一字一顿道:“我来,是因为大漠寨的墨辰书是假的!”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

漠西各异族敬重墨辰书,一是因为此物乃神谕,在漠西这片崇敬上古神明的地域之上,此类东西更加受人敬重;二是因为墨辰书从遥远的南方而来,原本也就是送往天垂之西的,“青木陨,灯神归”的谕言更是平添了一份归宿感。

砂山祠堂的存在时日悠久,墨辰书陈放在这里是众望所归。而现在,少年说它是假的。

阿若耶神色诧异,转脸看了池之慕一眼;红发少年“啧”一声,眼中更是不信;蒙恪摸着脑袋的手顿住,迷茫地“啊?”一声。其余众人似乎愣住了,脸色有一瞬的茫然和猜疑,随即变成了愤怒。

池之慕褐色的眸子一眯,慢慢道:“你说什么?”

少年不卑不亢地看着他,重复,“我说:现在砂山上放着的墨辰书,是假的。”

“假的?”池之慕嗤笑一声,嗓音又冷又沉“你当我大漠寨都是死人么,奉着一个赝品叩拜祭祀了三年?”他是不在意那个东西,但少年这话分明是在打大漠寨的脸。

少年被他的气势逼得退了半步,“没有三年,我是说,你们从破狼军手中拿回来的墨辰书是假的。”

年前的阜城一事,不知道只以为是弢阑兵败后联合了众多异族再起战事,知道的也只知道是大漠寨与破狼军又起纷争,毕竟他们年年都打,能知道是因为砂山墨辰书失窃的,毕竟少之又少。

再后来,不知道是什么人开始在漠西各处谣传墨辰书重现于世,得之可得天下;这话俗套得紧,偏偏总也有人信,明里暗里引得江湖朝堂多少的动作。

有扶渊国的例子在前,云重朝堂自然不敢轻视这空穴来风的谣传。不过这谣言刚传到漠西十八城,恰逢镇北军和破狼正是扯不清的时候,又撞上幽州军入西,靖王爷百忙之中不耐烦处理这种牵扯着武林和念术界的事,直接下令:抓一个杀一个,逮两个斩一双,务必将谣言扼制在浮林关外。这样强横暴力的方式最是有效,墨辰书一事果然没有影响到云重中土,连江湖中知道的人都极少;否则,这个时候的漠西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这是后话。

池之慕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知道的未免太多。破狼军副将夙沙从砂山带走墨辰书一事,池之慕对曲和都只随口说了一句是误会,其他的什么都没解释;但听少年的语气,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些人,他们本来一直追杀在我身后,想要得到家父多年来关于墨辰书的成果;楼予河岸上他们差点就杀了我,却突然就走了,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说:东西已经拿到了,要尽快带回去,谨防夜长梦多。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分成了两批人,一批来漠西夺墨辰书,一批去了楼予河畔。他们早有预谋。”少年微微抿着唇,“他们带走了真的,大漠寨留着的当然是假的。”

少年猜到后面的话会惹周围人不高兴,但事实就是事实,“你们不了解那些人,若不是拿到了真的墨辰书,他们绝不会走。假的墨辰书只能骗你们,偏不了他们。”少年这话不仅对墨辰书不敬,还明晃晃地鄙视了大漠寨诸人。

果然,周围一圈人脸色都不好了。

站在他身后的红发少年更是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扯了两下,“你什么意思?!”

“唔——”

少年不妨这突然地一下,被扯得头皮生疼,咬着牙挣了两下却挣不开小六的手,终于也忍不了这个肆意妄为的少年,反手就往他腰上抓去。

小六自小跟着大漠寨的几个人习武,能跟池之慕过招的人,手上功夫当然也不低。当下也不在意,轻蔑地哼了一声,手上劲道加重,身形却未动,料想眼前这单薄的少年也不会有什么作为,被那苍白纤细的手抓一下哪会有什么事;再说,他能不能碰到自己还是一回事。

阿若耶却是一直分心注意着少年的手,此时看到那苍白的指尖似乎有些微的不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脸色就是一变,“小六闪开!”

红衣女子身形飞快,闪身上前一把扣住小六扯着少年头发的手,拉着人就往旁边退开。同时纤手起掌拍出去。

少年被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身上,身形狼狈撞出去老远,嘴角都溢出血迹。

他身上原本就一堆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饶是阿若耶控制了力道,还是被伤得严重,脸色白得如同金纸。照看了他几日的少女蓝雅看得于心不忍,微微皱起眉,少年却只是冷笑一声,抬眼看着阿若耶道:“晚了。”

阿若耶眉头一跳,一把扯开不明所以的小六的腰间衣物,红发少年腰间的肌肤上赫然是一个青黑色印记。那个印记还在不断扩散,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居然已经由方才的指尖大小蔓延到了拳头大小。

“你做了什么?!”阿若耶清叱一声,闪身过去一把就扣住了少年的脖颈。

白衣少年连小六的速度都避不开,更何况是阿若耶,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庞瞬间就涨得通红,防御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窒息的刺痛就蔓延了整个胸口。少年眼前一黑,恍惚间又看到那条走势湍急的河流。白云蓝天,绿水青山,红色的纸鸢高高飞起。

都说,人死之前能看到这一生最为挂念的景象。

……但是他还不能死。父母临终遗愿未圆,家门血海深仇未报,他怎么敢死。

少年艰难地张着嘴,唇角微微一动,因为窒息的嗓音越发低哑,几不可闻:“……我,保证,没人……解得了、他,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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