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1 / 1)
穿过梅林是一片苍翠的雪积草,中间用岩石铺了一条小道,通向一个院子,后边是几间房屋,还有一方由温泉引来的湖泊,湖泊边上是那个算不上精巧的小阁楼。
黑衣人速度很快,一进院子就看到药房门口斜倚着的白衣人。慕容岐却没管他,仔细看了看睡过去的小徒弟,皱着眉,“小和怎么样?”
“太累了,让她睡会儿吧。”
白衣人想把人接过来,语气很恶劣:“她内伤那么重你还让她过去?不是你的徒弟你不心疼是吧。”
“你身上有伤,别逞强。”黑衣人轻轻让开他的手,将人抱进屋去。
白衣人脸色难看地按了一下手臂,转身跟过去。
屋子里点了灯,照得四壁通明。
那把苍色柳剑被随手放在桌上。
鬼医传人每年都来含仓崖,随手带来的医书已经码满了一面整墙壁。书架那边有一株盆栽的绿色的半人高植物,枝叶苍翠,顶上一圈红色的花簇,底下隐隐藏着几颗指头大小的白玉似的水滴状果子;植株侧边临着窗户的高处挂了一个架子,歇着一双羽翼洁白的鸽子。
两只鸽子被明亮的灯火和来回走动的人影惊扰得不堪忍受,不满地拍了拍翅膀,抬着脑袋叽叽咕咕。
慕容岐早年伤重没顾得上及时救治,落下病根,十余年来,白闲年年来含仓崖为他调理身体。从江南到含仓崖的路途遥远,鬼医传人担心会有什么来不及,驯了两双信鸽以备不时之需,一双在这里,另一双养在灯江南岸的白家老宅。
对此,慕容岐嗤之以鼻,“含仓崖有什么事需要惊动你的,若真有什么事,你就算接到消息又如何?难不成学鸽子飞过来。”
白闲只信手喂着鸽子,淡淡道:“终归是,能早一刻是一刻。”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下去。
后来慕容岐也不再管那双信鸽,随着它们在含仓崖到处撒野,起先那两月不知毁了崖上多少刚栽的梅树新培的药草,只是原本大半的事情也是鸽子的主人在弄,白闲都不介意再三返工,慕容岐就更不在意了。——也不知道鬼医传人哪里找来的鸽子,含仓崖这么冷的地方也活得好好的。
再后来,两个徒弟来了以后看不下去师傅对一双鸽子不闻不问,特别是曲和,女孩子心性,时不时喂点东西,领着鸽子满山转悠,倒是养得一双信鸽油光水滑,风一吹,满身肥软的白色羽毛翻起来,非常漂亮。反正慕容岐也不指望真用它们来传递什么讯息,挑挑眉随小徒弟去。
但现在歇在药房里两只白鸽已不是最初的那双。比起它们的前任,这双白鸽非常有眼力劲儿,表现在对含仓崖主人的极度敬畏,对两个徒弟的撒娇欢脱各种折腾,对驯养自己的鬼医传人能无视就无视……。
于是一双鸽子刚叽咕了两声,接到了含仓崖主人不爽的视线立马就缩着脑袋收翅噤声。
黑衣人伸手摘了两颗萤玉果,瞥一眼缩成一团的白鸽,“我刚才听到雪山鹫鸣,怎么回事?”
白衣人抱臂靠着书橱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心不在焉,“嗯?”
“我出去之前,雪山深处传来的雪山白鹫的鸣叫。”黑衣人洗净两颗果子,用细针扎破果皮,仔细地取出里边的果汁果肉,又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草粉末,用陈年的桑落酒冲泡出满满一大碗,取过放在桌上沉睡不醒的青色腾蛇整个泡了进去。
“千祭多的是雪山白鹫,鸣叫两声难道还奇怪了。”白衣人回头看了一眼,略带嫌弃道:“这般无用,泡了酒干脆喝了算了。”
“萤玉果剧毒,泡了酒也不能喝。”
不要说萤玉果,腾蛇本身就是百年异兽,身上的毒素只一滴就够毒死百来个人了。
白衣人瞪了她一眼,凉凉道,“于墨和小和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管一条蛇?”
“不管腾蛇,你看小和醒了跟你急。”
黑衣人知他关心则乱,轻轻叹了口气,“能做的我都已做了,小和只是脱力累极,内外伤势看着凶险,好好休息也就是了。你别担心。”
白衣人烦躁地皱起眉,“早说了让他们早去早回别惹事端,怎么还是折腾成这样!一个个的,小时候多乖巧的孩子,越长大越不让人省心!”
你怎么能让孩子不长大呢,况且他这两个徒弟够听话的了,就连鬼医传人这样心性淡泊的人有时候都忍不住心生羡慕。
黑衣人由着他念叨,自己只着手配药,不再说话。
慕容岐为小徒弟心烦了一阵,转眼看到人事不知的大徒弟,顿时心中一痛,隐居雪山近二十年的柳剑剑客狠狠皱着眉,微微偏开头。半晌,“白闲,你说实话,于墨……到底怎么样?”
鬼医传人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中的毒很罕见……”
白衣人不耐烦,“不用跟我说这个。你只要告诉我你能不能解这个毒,于墨什么时候会醒就行。”
鬼医传人顿了很久,抬眼看他,声线却沉稳,“我只能说——我鬼医白闲,倾尽全力。”
白衣人瞬间就握紧了拳。
云重一江两岸,南北八州,鬼医的名号一度是举国公认的医术之最,如果身为鬼医传人的白闲都解不了子桑的毒,那么……白闲此人最是重诺,他提了鬼医名号,说了倾尽全力,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倾白氏一族之力。
好半天,白衣人按着眉心在椅子上坐下,脸色难看得厉害,像是突然苍老了几岁。声音平静下来,却难掩其间疲惫,“等小和醒了,我再问问她怎么回事。好好的下一趟山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
“嗯。”黑衣人沉稳应道。
“你刚才说雪山白鹫?”白衣人眯着眼,“报喜不报忧的雪山异兽,只每年年初春时,出来找寻千觅梅花为食;这个时候,后院的千觅梅花都还没打苞,怎么就出来了?”
两人这样说着的时候,还能听到雪山深处隐隐约约的白鹫鸣叫,虽然没有之前的那一声那样近,但此起彼伏的禽鸟高鸣像是在欢庆黎明一般,引得整片雪域的雪块簌簌震落。两人听了一阵,鸣叫声远去,像是冲着千祭更深处去了。
“唤川山的方向……”黑衣人轻声道。
白衣人闻言,意味不明地抽了抽嘴角,没再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千祭山脉深处是什么地方,虽然奇怪雪山白鹫逆了时节出现,但想想也就放一边了,毕竟不是他们能管的事。
——千祭山脉的深处啊,那是天垂大陆的至高之处。
此后三日,曲和身上的伤见好,至少不再随时随处地疲惫;半月过去,她身上的外伤无碍,内伤却还要休养;一个半月后,她的内伤终于也好得差不多了,刚好赶上年末,要守岁除夕,过春节了。
然而,子桑却一次也没有醒来。一瞬都没有。
子桑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月,脉象越来越慢,口鼻间已经感觉不到气息的出入,身体长时间处于低温状态,非常古怪。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还能给他灌进去一些汤药,到后来却连水都喝不下,按理来说,青年的身体早该形销骨立、不成人形了,然而直到年关时候曲和偷偷跑去看他的时候,躺着的子桑仍是长身玉立的模样。
饶是慕容岐和白闲见多识广,也没能想出法子来。
子桑的面色苍白了些,俊脸严肃,眉头微微皱着,似乎还是当日被人追杀担心师妹安危的息影剑客。若不是那极低的体温,若不是那半天才跳动一下的脉搏,曲和会以为师哥只是睡着了。
——曲和根本不知道师哥这是个什么状况。
鬼医传人倾举族之力,穷毕生之能,也只保得了这个含仓崖大弟子一副活死人的模样。近两个月来,黑衣男子原本漆黑如墨的发丝已经白了大半。
作为子桑的师尊,慕容岐也愁得天天皱紧了眉头。
鬼琴门一事之后几日,他就把两个徒弟下山之后遇到的事情问得详尽。曲和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翻找了一番竟然还找到了子桑从沙漠深处带出来的那只包裹得完好的盒子,绳子解开,包料掀开,是个铜漆的盒子,慕容岐不耐烦盒子上精巧得繁复的机关,直接用内力震开,里面倒也没什么暗器。
只是一看到盛在小盒子里的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色花朵,柳剑剑客一个失神,伸手按住桌子想稳住自己,结果“嘭!”一声直接将杉木桌子按成了木头碎块,惊得一双歇脚的鸽子立刻扑棱棱飞出去。
曲和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一看,那朵沙雪莲花竟然被自己拎了过来。还好拎了过来,不然后果也会跟那杉木桌子一样碎成齑粉。
九叔闪身进来,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先对上了白衣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一愣。慕容岐用凶狠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你跟他说的!”鬼医传人莫名其妙,转眼看到曲和手里的花,表情有一刻的疑惑,紧跟着是不可置信、惊愕、震动,再然后像是明白过来,脸色猛地一暗,竟有些灰白。
“沙雪莲?子桑他……竟去取了这个东西。”他喃喃道。
白衣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白闲,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啊?我再三说了,这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说了什么?你答应了什么?!事到临头,你竟敢告诉于墨,你怎么敢!”
黑衣人抿紧了唇,脸色比这几日来都要难看。
曲和听得更加莫名其妙,心中不祥之感俞盛,犹豫半晌,“师傅……?”
她一出声,慕容岐就猛然收声,九叔脸上的失态也收敛下去。随后两人先后离开,并语气生硬地命她好好养伤不得下床,她就是再奇怪也无法。
那时曲和伤势还严重,九叔用的药里又有静神的功效,她迷迷糊糊很快就睡了过去,自然不知道师傅和九叔在红梅灼灼的梅林打了一场,将梅林毁了大半。也不知道,师傅盛怒之下不顾九叔百般劝阻,一个人带着柳剑下山去了一趟大漠空城,当时不知为何,恰逢大漠空城的城主并几个管事的都不在,整座城都差点被慕容岐烧了。慕容岐本身就有十余年的旧疾,当日迎战鬼琴门几个人后身上又带着伤,差点将命折在索塔格大漠深处,幸好蓂姨带着辰家的大批人马及时赶到。
鬼医传人简直要被气死。
这么多年,曲和头一次见到伤成这样的师傅,也是头一次看到九叔发火。
鬼医传人一张脸冷得如同映水崖上几千年不化的寒冰,站在药房中间,对着一直未醒的子桑和依靠着榻的慕容岐,不急不缓,字字诛心。一个说得毫不留情,一个听得暗潮汹涌,到得后来,慕容岐面色苍白,眼底通红,强烈的恨意已经翻江倒海。
那些陈年旧事,听得站在门外的女子心绪复杂。
曲和隔得远,听不真切,慌乱无措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却被站在门外的蓂姨拦住了。
蓂姨一面在心底埋怨那两人这么些年还在翻旧账,让一个晚辈瞧着像什么样;一面心疼曲和身上的伤,仔细看了又看。结果听到龙吟之声,两人一抬眼,刚好看到慕容岐抽过榻上的柳剑直接冲着白闲抛了过来,用的竟然是他的成名剑招——月下柳折!
曲和脑中“嗡”地一下。
蓂姨直接失声喊了出来:“岚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