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初冬的草原,青草已经全部枯萎,被白茫茫的雪花掩埋,露出星星点点的枯黄草尖。
两匹马急匆匆跑过雪色苍茫的空旷草原,溅起一片雪气。
当日靖王出现在戚家铁铺,子桑在旁听着两人说话,蓦然察觉,两人的语气实在是太娴熟了。靖王是什么身份?云重国手握重兵的王爷,当朝天子的同胞兄弟,位高权重。他希望琉璃有清静寻常的生活,万万不能牵扯到靖王这样身份复杂的人,只王室后裔这一条,琉璃就不该结交。
况且,她绝不能搀和念术师的事情。
对此,曲和微微疑惑:“我跟靖王哪里娴熟了?”
子桑看着她,“琉璃,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了解你。你太信任他了。”
什么跟什么……曲和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反正师哥铁了心要带她回含仓崖,那就回去罢。
落后半个马身的人影突然一拉缰绳,一手掀开毡帽,呼了口气。前边那人跟着勒住马,转头看过来。
“琉璃,怎么了?”
女子的脸颊被冻得泛着红,脸色白净,越发衬得眉目漆黑,此时撇撇嘴,道:“师哥,你别这么赶好么,再有几天的路程我们就到千祭山脉了。你这马不停蹄的,马匹会受不了的,我们又不是逃命。”
子桑沉吟片刻,“好罢。今晚不赶路了,我们寻个地方过夜吧。”
曲和露出个放松的表情,拍了拍马脖子:“走吧。”
草原上的居民向来是随着水源游牧,索塔格南面靠近千祭山脉,夏季雪山融水丰沛,冬季却干旱得多,这个时节少有人气。两人一路找来,天都快黑了,才终于在一个丘陵下看到了一小片帐篷。
这几日来两人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沿路又没有人家,累了只能顺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休息一会,曲和差点以为真有人在后面追杀他们。如今看到几顶帐篷,曲和眼睛一亮,脸色明媚了不少。
“师哥,我过去问问能不能让我们借宿。”
说完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走过去。刚好一个妇人端着一盆东西出来,大概是要去给牲畜喂食,看到外边走来两个人,一时脸上露出疑惑神色。
曲和眼睛一弯:“大娘,我跟兄长二人路过草原,天色近晚,可否借宿一晚?”
妇女看了她一会,恍然大悟般放下东西,开口说了几句话,脸上也露出热情的笑容来。但是曲和一愣——她听不懂异族语言。
妇女飞快地说着什么,却看到面前的女子懵懂的样子,猜到她是听不懂语言,连手势都用上了,曲和无奈地回头,“师哥——”
子桑走过来,对着妇女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妇女一愣,立马郑重其事地还礼。两人用不知哪一族的语言来回交谈了几句,很快就说清楚了。那妇女一边转身往帐篷里走,一边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还高声喊着什么。
子桑看了曲和一眼,“走吧,我跟大娘说好了,今晚在她家住一晚。”
曲和有些好奇:“师哥,你到底会几门异族语言?”
子桑一边帮她掀开帐篷,一边低声道:“也不多,只略略知晓日常用语罢了。你若想学,回去我教你。”
二人走进帐篷时,那妇女正忙着收拾整理东西,脸上既热情又显出些不好意思来。
曲和好奇地看了一圈,低声应着:“好啊。不过师哥,我记得师傅和九叔都不会异族语言,你怎么会的?”
子桑对妇女说了两句什么,妇女摆摆手,一面给二人收拾了毯子坐,又转身去煮茶水。子桑知道游牧民族都豪爽好客,也不推脱,拉着曲和坐下,道:“也不是不会,弢阑语在漠西广泛流传,几乎可以算是漠西通用语言,师傅和九叔都会。九叔还会弢阑族的文字。”
曲和微微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不知道。”
下山重逢以来,子桑难得看到她小孩子模样,不由得微微勾起唇,“你又不下山,不知道也不奇怪。”
曲和轻哼一声。又听子桑道:“至于其他异族语言,大多是之前下山,听多了自然就会一些。”
子桑说着,顿了顿,想到她下山来不过月余,又为着找自己,肯定什么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沉默了片刻,郑重道:“琉璃,回去以后我教你异族语言罢。明年夏天,草长莺飞,我带你来草原。”
曲和笑起来:“好啊。”
此时,帐篷的角落里一堆兽皮毛毯突然动了动,钻出个四、五岁的小孩。小孩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见来了陌生人,也不惊奇恐慌,微微偏头看着。
曲和正好看到小孩白白嫩嫩脸上漆黑乌亮的眼睛,顿觉欢喜,跪坐在毡子上直起身子,笑眯眯对着小孩招了招手。
谁知小孩既不动也不说话,俨然一副大家风范。曲和看了他半天,小孩依然没什么动作,小小年纪将不动声色四个字诠释得异常形象。
好半晌,曲和挫败,偏头喃喃道:“师哥,草原上的小孩子都这样么?”
那孩子眉目清濯,哪里像是异族孩童,分明是云重人的样貌。
不过子桑不打算跟曲和说这个,只摇摇头,就见那妇女已经端了奶茶肉干酥饼上来,子桑转头跟妇女道谢,帐篷又被掀开,进来两个高大的男人,后边是两个草原少年。子桑便站起来,几个人叽叽咕咕说着话。
曲和听不懂,脸上微微笑着,眼睛在两个半大少年身上一转,又不受控制地转到了小孩身上。那小孩依然规规矩矩坐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配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让人忍俊不禁
原来那两个男人是兄弟俩,各自成家以后依然感情深厚,迁徙、游牧,两个家庭都在一块。子桑他们在的这个帐篷正是老大的家,过了一会,老二家的女人和女儿也进来了,热热闹闹一大家子。
曲和坐在子桑身旁,微微偏头看着他们聊天,她虽然听不懂,但游牧家族热情淳朴,这样看着也教人开心。
很快晚饭就摆了上来,子桑对草原饮食并不陌生,只是有些担心小师妹不习惯,转头看了她一眼。曲和微微弯着眉眼,倒是吃得很开心,只是不大碰那茶。
老二家的女儿已经十四岁,席间突然退出去,换了身衣服进来,站在屋子中央跳起了草原上热情的民族舞蹈。
女孩子眼眸明亮,发辫漆黑,脸颊泛着晚霞般的颜色,优美舞姿间看了子桑好几眼。
曲和虽然听不懂歌曲,舞蹈却是看得清楚明白,咬着一块肉干笑出了声。
帐内温暖干燥,男人高声呼和,女子舞姿大胆,其乐融融。
子桑神色已经僵硬了好半天,最后不知说了什么,曲和从那女孩子脸上神色来看,猜到师哥大概拒绝了人家。
“师哥,你干嘛拒绝人家?”曲和凑到子桑耳边,低声取笑。
子桑看了一眼凑热闹的师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耳根处大片的红晕看得曲和暗笑不已。
看到子桑拒绝自家女儿、侄女,男人们也没摆出不高兴的脸色,只是抬起手,大碗大碗的酒就敬了过来。
子桑明白,这酒是绝对不能推辞的,接过来就喝。只是他原本就不善于饮酒,几碗下肚,烧得眼底通红,脸颊却苍白。
曲和一眼看到他的脸色,立刻压住他还要抬碗的手,低声道:“师哥,你身上有伤!”
子桑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眼底还有些愣愣的。竟然已经醉了,曲和顿时哭笑不得。
这下麻烦了,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啊。
曲和压着子桑的碗,转脸看着帐里的人,笑着指了指子桑,做了个对方不能喝酒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拿过子桑的酒碗,直接将一碗酒喝了。
这个时候语言其实不大重要了,几人见曲和一个女子喝起酒来干净利落,比起旁边的青年还要豪爽,顿时也激动起来,你来我往,竟然一会儿就喝光了两坛子陈年老酒。
夜色渐浓,帐里却还热闹。
虽然言语不通,但双方喝起酒来都豪爽霍达,竟也宾客尽欢。曲和刚放下空了的碗,就被旁边一只手按住了腕子,转眼一看,子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酒醒了,此时皱眉看着她,眼里有着谴责意味。
曲和笑着:“师哥,你好点没?”
子桑脸色严肃,也只曲和看得出其实他还有些迷糊。“琉璃,少喝一点。”
曲和顿时无奈,“师哥,喝醉的那个人是你吧。”
子桑想了想,坐直了身子,转过脸对着几个游牧人说了几句。曲和猜,大概是要休息了的意思。果然,两个妇女很快就起身来收拾桌上的东西,那个女孩子走到曲和身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曲和只好侧头看子桑。
“琉璃,空着的帐篷只有一顶,你跟伊塔尔过去吧,我跟他们睡一个帐篷。”子桑对着两个少年的方向指了指,
曲和点点头,又说:“师哥,那个小孩子呢,他跟你们睡一个帐篷么?”
子桑有些奇怪,点头。
曲和顿时弯起眉眼,“你跟大娘说说,让他跟我睡好不好?”
子桑皱着眉,“你很喜欢小孩子?”
曲和眨了眨眼:“我挺喜欢他的。”
“这孩子是这家人的养子,听说他们在草原上遇到他的时候,这孩子就孤零零一个人。”
“啊。”曲和心底一酸,转头去看那个默然的孩子。
他两站着说话,先前的妇人以为他们不满意住宿条件,有些担忧地走过来,子桑看了曲和一眼,对着妇女说了几句话。那妇女看了看曲和,想来是对她极有好感,笑着点头,一面就招手将一直不说话的小男孩喊过来。
小孩听完妇人的话看了曲和一眼,安静地点头。冷冷淡淡的乖巧,看得曲和忍不住又弯了弯眉眼。
曲和道:“好了,我们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要是实在难受,吃点青云露。”青云露是九叔制的药,避寒滋补最好不过,子桑一向用来醒酒。
子桑摆摆手,曲和也就不再多说,牵着小孩往住处走去。
说是牵着,其实曲和也只牵着他的衣袖,这个小孩子根本不让她碰他的手。曲和也不在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话,小孩只偶尔嗯一声,一进帐篷就自己走到睡觉的地方,掀开毯子躺进去,双手规规矩矩放好,眼睛看着曲和。
曲和只觉得有趣,嘴角抿着笑,仔细给他掖了被子,道:“好了,我也要休息了,睡觉吧。”
小孩大大的眼睛依然看着她。
曲和想了想,走到一边掀开毯子躺下,再转头看他,小孩果然看她盖好被子就闭上了眼。曲和无声地笑了笑,手里摸到一样东西,翻身坐起来。小孩立马睁开眼睛看着她。
曲和走过去,手里拿着个东西晃了晃,“嗯,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润玉佩,通体月白色,晶莹通透,其间光华盈盈宛如水泽流动,用一根青色的绳子系着。
小孩看了一会,抿着唇错开了视线。
曲和眉眼含笑,将玉佩放在一旁的毯子上,“我不管,送你了哦,不要也别还给我啊。”说着眨了眨眼,走回自己被窝里,很快闭上了眼睛。
小孩子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的人,又垂眸看着毯子上漂亮的玉佩,闭上眼睛。
半晌,小孩睁开眼,眼底懊恼,眼角又看到那枚玉佩,顿时抿着唇翻了个身。
曲和听着那边的动静,勾着唇愉快地舒了口气,拉了拉被子,阖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