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风沙滚滚而至。
池之慕在心底骂了一声,抖开披风将自己连同对面的人都裹起来。褐衣女子还未反应过来便一头撞在他肩头上,耳目口鼻间皆是对方的气息,被搂得极紧。还不等主人有动作,缠在左手腕上的青色腾蛇嘶鸣两声昂起头来就要攻击眼前这人。
男子轻哼一声,“不想死就安静点!”
话音方落,大片的风沙正好经过他们站立的方向,两个人同时收敛心思运起功,哪知竟然都无用!两人没能站住脚,霎时被风沙带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翻腾了几圈,褐衣女子心中一慌,明白不能这样跟着沙尘暴走,下意识地就要运功落地。谁知手腕一紧,一个低沉愤怒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放松!你跟撒雅硬碰硬,找死啊!”
来不及回话,风沙走向再次变换,褐衣女子不小心吸了口沙尘,登时气息一乱,抓着对方的手劲骤然加大。两人之前的对峙状态用在对方身上的内劲原本就差不多,男子也不妨这突然的一下,顿时跟着呛了口沙,紧接着两人没来得及跟着风沙变换方向反而被风暴间极重的力道拍了一下,当下就势向着地面落下去。
也是他们运道极好,竟然恰恰落在背风的沙岭低洼之处。
黑暗中风沙犹如厉鬼过境,呼啸声震得人耳嗡鸣,两人在沙漠上翻滚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大漠里长大的高大男子翻身压住褐衣的女子,再次用披风裹住两人。
“你——”
“闭嘴!”
女子刚微微抬头就被吼了一句,一时也顿住了,睫毛方动了动,又听到上方那人喝道:“闭眼!”
两人凑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在罅隙间回寰,男子冷峻的声音直接响在她耳边:“给我安分些别说话!有力气省着应付风暴!”
女子抿了抿唇没再动作。
沙尘暴呼啸了这一整个后半夜。待到风沙静息,天光已经微凉,大漠里一片澄黄之色。
突然,平坦的沙地里有一个点蠕动了几下,嘭一声炸开漫天黄沙。
砂砾纷扬间窜出一个黑色的影子,身形有几分踉跄地退了几步。那人一身黑衣破损严重,露出来的肌肤还能看到深深浅浅的伤痕,头顶原本的尖尖斗笠也损坏得厉害,可见在大漠中遭遇风沙劫有多艰险。
黑衣人休息了片刻,才颦着眉掏出一个铃铛晃了晃。
“叮——”
那铃铛极精巧,无论那人怎样摇晃都只发出一声幽长的响声,清幽的铃声响在空荡荡的沙漠上竟有几分诡异。
一连晃了几次整片沙漠都寂静无声,黑衣人终于放弃了。低声自语道:
“这样大的沙暴……看来得提前回去复命了。”
黑衣人辨了方向就往前走去,不料刚迈出两步,面前的沙地骤然腾起,黑衣人瞳孔一缩倏然后退!
黄沙纷扬之间,只见两个人影从中分开,跟着的还有寒光闪过。一个浑厚的男音难掩愤然地道:“你发什么疯?”
微凉的天光之下,两个刚从沙漠地下钻出来的人都很是狼狈。头发凌散衣裳脏乱,男子的脸上还添了几道口子。
本来以池之慕多年行走大漠的经验,即便是遇上撒雅这样恐怖的沙漠威胁,躲开就是了,绝不会弄得这般狼狈。但是昨晚是正面遇上撒雅,身边还有个明显不懂得如何应对沙漠风暴还执意非要带走那个朱离族女的女子,互相一耽搁,下场当真不怎么好。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偏偏那女子也是个心气高的,无缘无故挨了骂,也是知道自己拖累了对方这才默然忍着的,眼下风暴已经过去,没道理她还要受他的气。
那女子并不回池之慕的话,倏然转头,一扬手将手中的弯刀抛了出来,气势凛冽带了十二分的戾气,一旁的黑衣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弯刀贯透了胸口!
女子默不作声地收回弯刀,走到一旁整理衣装。
对面的大漠寨主明显被她出手杀人的利落一愣,看不出昨晚执意要救人的女子今天一言不发就取人性命,扬起眉道:“浮安城的人怎么惹到你了?”
褐衣女子根本不知道浮安城在哪里,只是对方本就一路相随想要自己的命,这个时候撞见了自然不能放过。当然,也是他撞到了她心底有气的时候才会死那么快,本来还想逼问一下是什么企图能让他们跟了她这么久的。
她不想跟他说话,自顾自挽起了一点袖子,看到环在腕子上的青色腾蛇一副颓靡样子,见了她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顿时微微颦眉。
自小养在含仓崖上的异兽,跟多数蛇类不同,腾蛇不害怕寒冷,却最不能适应索塔格这样干燥、风沙粗粝的环境,昨晚的沙尘暴估计把它折腾惨了。想了想,她转身去看那个席地坐着完全没有形象的高大男子,张了张口却一时找不到话说。
她也是在含仓崖上被养大的,十余年来几乎不怎么见外人,师门里独独的一个女孩子,向来是被宠着惯着的,虽然性子温和,心气却高,就这么被骂了一通也是头一次,心里的气怎么都梗着,不上不下的。
池之慕看着她那样子嗤笑一声。他脾气虽不好,对幼弱之辈倒是不计较的,而对方那一看就不怎么通世故的模样,池之慕虽然有种好心没好报的念头,倒也不是要揪住不放。
“怎么?”
她抿了抿唇,道:“昨晚确实是我拖累了你,这个我道歉;但是你见死不救本就不对,也不能怪我迁怒。”
池之慕哼一声,嘴角微勾也不知是不是嘲讽之意。
就听那女子接着道:“我不知道浮安城在哪,也不认识这个人,只是他们从我进索塔格沙漠就一直跟着我想要我的命,我杀了他自然也没什么错。”
这样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性子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池之慕懒洋洋的伸着腿,直接问道:“你要什么?”这样扯了半天,究其缘由还有有求于人的罢。
他当然看到了她手腕上萎靡的青蛇,看来她十分在意那豢养的小东西。本以为对方是要跟他要一些水或者食物,谁知那人问道:“你有没有酒?”
微微惊讶,“你用酒喂养它?”
“……腾蛇不喝水,只喝酒。”女子虽然不怎么接触山下世事,也知道用酒喂养一条蛇有些奢侈了,更何况——“要陈年的好酒,有梨花白或者桑落最好。”
池之慕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嗤笑着扔过去一个囊袋,“有就不错了,还陈年好酒梨花白、桑落?——惯的!”
女子接过囊袋拔开塞子闻了闻,道:“嗯,八年半的花雕,这个也行了。”说着将还剩着底的囊袋倾斜着凑近手腕,颓靡不动的腾蛇瞬间就直起身子,直接将头颅伸了进去。
青色腾蛇就那么大点的身子,不一会就心满意足地退了出来,懒洋洋地蹭着女子葱白的腕子。再一看那个盛酒的囊袋,竟然已经空了,都不知道那么多酒液都到哪里去了?
池之慕微微眯了眯眼,不过没直接问,只道:“你懂酒?”
“算是吧——我师傅经常喝,认得一些。”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了,东方有朝霞彤红。蓝天白云在上,微风黄沙在下,远处似乎有鹰隼翱翔,嘹亮的鸣叫声声振奋,广阔苍茫的索塔格大沙漠呈现了与昨晚的残暴狂野截然不同的秀丽风景。静默盛大的朝阳东升如此美好,将所有的黑暗都埋葬在背后。
这样盛大的日出很是震撼人心。不要说看了几天的褐衣女子转不开眼,就连在索塔格长大的池之慕都默然注目。
过了好一会,褐衣女子再次开口道:“你昨晚——”眉间浮现不赞同的神色。
高大的男子都被她气乐了,起身打了个呼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很快,远处跑来了一个影子,近了便能听到骏马的长声嘶鸣,正是池之慕的坐骑朝阳。也不知它是怎么躲过昨晚那场沙尘暴的,天一亮就循着它的主人而来,黑色的皮毛光滑依旧,看着比它的主人好太多了。
“就你这多管闲事的性子,也不知道能在这索塔格活多久。”池之慕抚着马匹鬃毛,也不看她,道:“你是不是要去大漠深处?”
女子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轻轻点头。
一件披风被丢了过来,好悬没直接盖在她脸上。
大漠寨主翻身上马,垂眸看着她,嘴角微勾,一副似笑非笑的嘲讽模样,道:“这个时候去大漠深处,昨晚你也听到了,朱离一族可是刚刚死在这段路上,你估计也就是去送死的罢。”
对方这语气听着恶意十足,其实不过实话实话,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于是摇了摇头:“死不死,去了才知道。”
男子哼笑一声,扯着缰绳道:“从这里往东三里有一处水源,再往北有唯一的一处绿洲,可别走岔了道。”说着,他一拉缰绳,朝阳嘶鸣一声抬起马蹄就向前奔去。
高空之上有黑色影子跟着高声鸣叫,双翅在晴空之中划出漂亮的轨迹。
池之慕抬手,那黑色的影子瞬息便落在了他的臂上。高大的男人看了一眼黑隼带来的消息——“镇北军变。”
男子轻嘲一声。果然,云重朝政动荡,索塔格草原又要起变故了,这多事之秋啊……突然想起那个女子清澈黑沉的眼眸,还真是宛如草原深处的寒潭。说起来,自己一直没有过问她的姓名,千祭山脉么。
于是头也不回朗声道:“什么都不知道也敢闯索塔格——!你若能活着出来,不妨来我大漠寨,请你喝酒——!”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手上的披风,兀自嘟哝道:“什么人啊……真是的。腾蛇,这披风是有来路的罢,看着毛色很是少见,该不会是什么异兽的皮毛?”
异兽较之寻常兽类更为凶悍,它们的皮毛便有驱赶寻常昆虫兽类的作用,是十分难得的东西。
女子腕上的青色腾蛇一副飨足的模样吐了吐信子,终究是不会人言,并不知其确切之意。
于是女子撇了撇嘴道:“我为什么要去大漠寨,就为了几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