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冷眼看她紧张的样子,虞少庭的态度仍是十分和蔼。
他看似不经意将手放在身手的一撂卷宗上,“当事人、目击者,明月阁里在场的、不在场的,口供全都在这里。虞某人断案讲的是证据,大明律不冤枉好人,但也决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姑娘是聪明人,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官老爷在某些地方跟周家老爷竟有几分相似。
明明都有着读书人所特有的儒雅气质,对人也是谦恭有礼,如同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然而实际上所做的事情,却与那和蔼的外表完全不符。
语气看似温和,实际上却咄咄逼人,逼得人退无可退。
他的意思也十分明确,有恩,有威,有法理。
他站在正义的高度俯视她:
“周寒对你说过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竟成了这案子的中心。
不禁又回想起那日周寒在车上说过的话,而把那日的情形重新细细想来,也觉得他的行为是有些奇怪。
虞少庭又铺开一张纸,重新执笔道:“明月阁斗殴致死案,涉案者五人,三人当场死亡,两人重伤;表面看似寻常的打斗,死者却皆是伤在要害之处,一击毙命……”
“他什么都没有做!”
她突然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根本没有参与!这完全不关他的事!”
“若只是从表面看,这案子似乎与他确实没什么联系。”
虞少庭却不紧不慢道:“但是此案一出,顺天府当天就封了馆,你隔天就趁机逃出了明月阁,成了此案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么?”
她竟哑口无言。
他似乎看到了想看到的表情,视线又回到纸上,“杀人的法子有很多种,凶手也并不见得会当众行凶。”
他边写边继续说道:
“死者郑士平,京城富商之子,明月阁常客。永乐十九年二月初三日,曾在酒席间与你发生争执,有数人眼见他动手打过你;死者陆文台,进京赶考的举子,永乐十九年三月初五日,指名要你去伴宴,席间中你以死相逼才得以脱身。同一天,第三个死者也是指名点了你,结果你从四楼的窗户直接跳了下来——也正是那天,你遇到了周盟。”
他平和的嗓音叙述着那天发生的事,而在她听来,却如同刚刚发生在眼前一般。
看似不相干的事,竟是以这种方式串连在一起,原来这一切果然都是他的精心谋划。她好像也突然明白了周寒口中“攒个局”的意思。
“死者与周盟并不相识,如果单独拿出来看,也完全跟他扯不上关系。但是若是把你加进去,这一切就显得十分合理了。”
虞少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要坚持说他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吗?”
她咬着嘴唇说道:“那只是你的猜测。”
虞少庭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就算手段再高明,也终会有迹可循。”
“他什么都没做,你没有证据。”
“那并不是你该关注的重点。”虞少庭一笑,“我需要知道的是,你是如何离开明月阁到了周家,以及,周寒对你说过什么?”
问题终于全部摆到了桌面上,轮到她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
“任何人,都没权利掌控别人的生死;是非善恶,自有大明律法来判定。”
口供已写到关键的部分,虞少庭再次搁下笔,正视她,“本座只依律查案,并非要你诬陷谁——这并不违背良心道义吧?”
听到这番话,她却出人意料地冷笑道:
“‘良心道义’?我爹一辈子为官清正廉洁,只说了一句皇上不爱听的话,全家就落得如此下场。——恕小女愚钝,请大人告诉我什么才叫做‘良心道义’?”
对于当年祁尚书的案子,虞少庭也是亲眼目睹。
“我是在帮你。”
虞少庭眼中掠过一丝怜悯,直视着她,“你的口供,决定了你将如何走出这扇门。”
她不禁苦笑。
他所给出的两个选择,一个是出卖他,而另一个是受尽刑罚后再出卖他。
她的视线缓缓转向那些冰冷的刑具。
做人不能太贪心。
本来一片晦暗的人生,因为他的出现,令她尝到了奢侈的幸福,那种久违的、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感觉。
他的话很少,情话就更少;没有海誓山盟,甚至连定情信物也没有,只有这短短一个月的日日陪伴。
他救了她,报复了曾经折磨过她的人,并且把她带回家。
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曾经对她说,若看一个男人对自己是不是真心,就不要听他说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真的已经足够了。
一生一世的幸福太过遥远,她不敢想。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一根方形的铁柱上,上面挂着粗重的铁链,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漆黑而又冰冷。
虞少庭细心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以为她在认真思考着要如何抉择。
“我还有第三种选择。”她的声音,平静而坦然。
她眼中闪现一丝决然,虞少庭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然而正要起身阻拦时,终究还是迟了片刻,只扯住了她的半边衣袖——眼看着她如一只绝望的飞鸟,直直地一头撞向那根铁柱。
安静的刑房里发出一声闷响,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虞少庭不禁痛苦地一闭眼,手里还攥着她的一小截衣袖。
他紧走了几步上前,扶起她,一手搭上她颈间的脉搏。
好在那铁柱并非钉死在地上,被她这一撞还摇晃了几下,上面的铁链哗哗作响,缓冲了她冲过来的力道,捡了条性命。
还好只是昏了过去。
她饱满的额头被铁柱的棱角撕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不断地涌出来,扑簌簌地滴落在玉色的长衣上,显得格外刺目。
虞少庭皱着眉,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倒在帕子上,捂到她的伤处。
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叩门声。
屋里原本非常安静,那敲门的声音虽是不大,却十分清晰。
片刻,大门上的小木窗从外面被打开,张斌听到里面的响动,探头瞧了一眼:“大人!没事吧?”
“进来帮把手。”
“是!”
张斌答应一声,随即掏出钥匙,将那沉重的木门推开了尺许,来到他近前。
“性子还挺烈!”
张斌见这情形,从一旁的水桶里捞起块纱布,拧干,替虞少庭按在她的伤处,帮她止血。
“唉。”
虞少庭叹了口气,站起身,“那周玉不好缠,就连沾上他们家的女人竟也是这般难搞。”
张斌闻言,便知方才肯定不顺,苦笑道:“那这案子……”
“结了吧,审不出什么来了。”
“这就结了?”
“要不然呢?”
虞少庭一瞪眼,“周玉就是个千年的老狐狸,如今小狐狸落在咱手里,这事儿能算完吗?且不说眼下还没什么实证,就算真的有,闹到三司会审也难有定论。”
“那周家,有这么大势力?”
虞少庭冷笑:“这一大早,兵部的张大人、督查院的孙大人、刑部的刘大人,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全都递了条子过来催着放人!事情还不是明摆着?”
张斌扁扁嘴,不作声了。
“那周寒走了没?”虞少庭问。
“没有,一直在门口非要等这姑娘出来。我们劝了半天也不听,说是两个人一起来,必然要一起回去,要不就一起留这儿。”
虞少庭略想了想,“把伤口处理一下,先送她跟周寒回去;然后跟他们说,下午我会亲自把周盟送到府上。”
“大人!”张斌苦着脸:“那二少爷要问起来,我怎么说?!”
虞少庭拍拍他的肩膀:“你吃着朝廷的俸禄,总不能事事都来问我吧?——自己想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