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父母一把年纪,又无兄弟姐妹扶持,偌大的家业全都指望这一个小女子撑着,偏偏她又是个要强的,竟是个脂粉堆里英雄一般的人物呢。
她的肩膀软软的,身上很瘦,竟是一点肉都没有,怪不得胸也那么平。
周寒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竟有点心疼起她来。
齐舒自然地靠在他的肩上又哭了一阵,觉得心里好受多了。突然发现自己压抑了这么久的眼泪,竟然只能在他面前流。心里压了许久的那些话,怕父母操心,也不敢随便对别人说。如今竟全都说给了他听。
他的肩虽然不算厚实,却很宽。
这院子里平时没人来,他每天也不必再扮作女装。
他身上这件荼白色的长衫是早上新换的,还带着一股樟木箱子里的味道。干净的颜色衬着他白皙的皮肤,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之前被修掉的眉毛已经渐渐长出来了,宽宽的,倒是确有几分男子的英武之气。
这样一张俊脸,要是不瞎折腾的话其实还挺好看的。
想到这,齐舒脸上竟是一红。
——咦?
两人似乎是同时意识到哪里不对。齐舒猛地坐直了身子,用衣袖把脸上的泪痕拭去。
周寒也有几分尴尬地把手抽了回去。
“其实你也不用逼我了。”
沉默了一会儿,周寒开口道:“不过就是讨个功名嘛,也不算什么大事。”
“吹牛吧你?”
齐舒不相信地瞟了他一眼:“一把年纪还在年年赶考的人多了去了!你真以为念过几天书就了不起么?功名哪里是那么容易考的!”
其实齐舒也不傻,教了他几天就发觉这人其实深藏不露,肯定是念过书的。瞧这模样也不像是穷苦家里出身的孩子,八成是个落难公子什么的。
“我确实是念过书的。”
周寒坦白道:“不瞒你说,家师还是前朝的状元。只是我家里不稀罕功名罢了。”
“骗鬼呢你?!”
眼下正是太平盛世,读书人都去当官了,你家不稀罕功名?牛皮吹破了吧大哥!
“爱信不信!”
周寒懒得跟她解释,站起身说道:“但我既然答应了,肯定会尽力就是了!所以请你不要再逼我背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了!”
“给你脸了还!”
齐舒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说道:“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我!我爹说,没有十年寒窗苦、哪里会那么容易金榜题名的?”
“你爹……也明白不到哪去!”
一想起齐老爹竟然会由着她胡闹,周寒一脸嫌弃道:“你们全家就没一个着调的!我也真是服了!”
“嘿?说谁呢你?”
周寒也不接她的话茬儿,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往床上一歪,慢悠悠地说道:“小笼包,蒸粉肠,鸭血汤,再来半只盐水鸭……”
“等等,谁让你点菜了?!”
“还要一碗小馄饨。”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
话说这日饭馆掌柜的得了块美玉,虽然不怎么懂行,但瞧着成色确是不错,肯定能值几个钱。谁知乐颠颠儿地跑了几个古玩铺子,却没一家敢收的。
后来一个古玩行的小伙计私下跟他说,这东西太贵重怕是黑货,让他去兴顺昌的当铺瞧瞧。
那掌柜听了觉得有理,便去了。
“兴顺昌”原是个商行,是南京周家的产业。全国各地都有同名的当铺、银号,在济南府也是个大买卖。
那饭馆掌柜哪里知道,这些古玩行跟当铺的掌柜都是老相识。
这块羊脂玉佩晶莹通透,触手温润;东西本身的价值暂且不说,单是一面是个小篆的“寒”字、一面刻着寒江盟的标记,一看就是出江东周家,来头不小。那寒江盟是江东第一大帮会,哪个活腻了敢招惹他们家?!
兴顺昌的伙计一见这物件,二话没说,就直接把管事的掌柜请了出来。
当铺管事的是个五十多岁干瘦的老头,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小心地捏着那块玉佩仔细端详半天,阴阳怪气的问:打算当多少钱?
那饭馆掌柜见状,咬咬牙,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
当铺的管事老头也不还价,直接就叫人写了当票支银子去了。末了,说是怕东西来路不正,又细细盘问了一番。那开饭馆的到底实在,就把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本想着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没想到才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这天上午还没到饭点儿,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少年带了十几个随从,一进来就把食客全轰了出去,关了大门。
饭馆的伙计们哪见过这阵势,只当是来寻事找碴的,吓得全躲着不敢露头。
为首的少年一身月白缎子的长袍,鸦青色斗篷,腰里挂着宝剑;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朗目,长相十分英武不凡。虽然瞧着年纪不大,却是盛气凌人,派头十足。
这少年正是周家大少爷周盟。
掌柜的虽然不认得他,但他手里那玉佩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有那日当铺的管事,指着掌柜的说:“就是这个人。”
当票底单和玉佩摆在眼前,周盟一双阴沉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当的?”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那饭馆老板满脸堆笑,眼见这伙人来势汹汹,哪个也招惹不起!也不等周盟细问,就哆嗦着把那天的事全说了。
周盟平静地听他说完,手里始终把玩着那块光洁的羊脂玉佩,冷冷地说道:
“听说过‘寒江盟’吗?”
这是个典型的流氓找碴专用疑问句。
如果回答“听过”,——听过你还敢惹我?!跟老子叫板吗?!打死!
如果回答没听过,——我们帮会这么出名你居然说没听过!瞧不起我们吗?打死!
然而这三十多岁的小老板虽然不是道上混的,却到底算是聪明人。只见他连连告饶到:“我真是瞎了眼,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爷?!求各位好汉爷爷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估计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竟然巧妙地化解了周盟打人时惯用的切口。
“我问你,这人去哪了?”
周盟手指缠着玉佩上茶色的缨络,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掌柜只得苦着脸说道:“这都好几天的事了!那位小爷吃完就走啦,之后也再没来过,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玉佩原是周寒十二岁那年,周盟专门找工匠刻意为他定制的。
世上仅此一件,寒江盟的人全都认得。任他在江东四处游荡,只要在寒江盟的势力范围,这东西就是个长期饭票。
一想到那小子竟把这么要紧的东西抵了饭钱,周盟不由一把将那玉佩攥在手心里,咬着牙恨恨道:“小兔崽子,别让我逮着你!!”
周寒从小就怕吃苦,更受不得辛苦。
这次兄弟俩闹了别扭,本以为那个吃货会像以前那样,在江浙一带玩个几天、银子花光也就回家了,没想到这路痴居然出了寒江盟的势力范围,跑到山东来了!
还真是长本事了啊!
周盟扫了一眼抖得如筛糠一般的饭店老板,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
他沉吟半晌,一手掐着玉佩,心里暗暗盘算:连这东西都抵了饭钱,肯定是山穷水尽了吧?我看你还能挨多久!
“啊嚏~!”
周二少爷在齐家后院里晒着太阳,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自语道:“谁特么背后说我呢?”
然后继续磕着瓜子,哼着小曲儿,小日子过得衣食无忧、逍遥自在。
虽然这山东的大葱蘸酱卷饼子还吃不大习惯,但羊肉大葱馅的大个儿包子当真是人间美味啊!一想到大包子,周寒不禁又觉有点饿了。
吐出嘴里的瓜子壳,随手扯下一页书来擦擦手。
这动作正被提着食盒进院门的齐舒撞见,不由怒道:“居然敢撕书!这是要疯啊你?!”
周寒闻到饭菜香味,哪里还管她说什么,嬉皮笑脸地伸手就要接。
“慢着!”齐舒板着脸,一手按着食盒盖子,一手抢过那本孟子说道:“先背一段来听听!”
周寒张口就来:“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等等,这篇昨天就背过了!”
齐舒却不是好糊弄的,使劲往后翻了几页说道:“换一段!”
周寒趁她翻书的空当,一边掀了食盒的盖子,一边背道:
“告子章,第一节: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才背了半段,齐舒还没翻着,忙道:“慢着慢着!我还没找着呢!”
周寒也不着急,先把一只包子塞进嘴里,边吃边评论道:“要我说,‘食色性也,’人生第一要务!吃都吃不饱还扯这些没用的!白瞎!”
齐舒找了半天也没翻到他背的那段,急得一头火地怒道:“在哪呢?!该不会让你给撕了吧?!”
周寒一脸嫌弃拿过那本书,用刚抓过包子的油手翻到告子章下篇,指给她看。
齐舒表情僵硬地看着那本沾满了油手印、还被他随手扯去好几页当草纸用的《孟子》,果然看到他方才背的那段,艰难地说道:
“……既然都读过了,书里的道理你都懂了么?”
虽然读书不多,山东到底是孔孟之乡,就算不是读书人,眼见他这么糟蹋书本也着实有些看不下去。
“懂!但是不做!”
两个小包子只是餐前点心。
周寒把食盒里的饭菜逐个摆出来,慢条斯理地拿筷子夹了个花卷:“我爹说,读书是用来骗人的,傻子才把书里写的东西当真呢!”
“令尊大人的教育理念还真是与众不同啊……”齐舒嘴角抽搐道。
他却不以为然:“读都读过了,这玩意就是废纸一堆,跟茅房的草纸也没什么两样!”
“好!”
齐舒把书往脑后一丢:“既然全背好了,咱这就上京赶考!”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