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谁也不能抹记忆这个东西(1 / 1)
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从池蕊走到那条街的拐角处就发觉了。虽然这个人跟踪的技法很熟练,但这并不表示,她的眼力和感知力察觉不出来。
是个带着帽子的年轻人。
他的脚步只停留了一两步,就回头四下张望。
看这情形,是打算和她正面交锋了?
池蕊撇撇嘴,那正好,她今天就好好会会这个人。
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年前是这样,现在,也同样不会容忍有人威胁到自己。
看身形倒是挺年轻。
池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出去,高跟鞋踩在空旷的场地,格外惊险,也格外惊心动魄。这还有点儿挑战人的胆量。
池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脸孔果然年轻,甚至,还有几分熟悉。
池蕊的眼睛一眨不眨,电光石火之间,她抿紧下唇,眉头一皱,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你。”
豆浆的那个同窗,卢祁。单眼皮,皮肤较黑,身材高瘦。
“你恨我。”池蕊眼神里也多出几分警惕,以及厌倦。
她已经受够了这人仇视自己的眼神,之前都还好,现在,完全是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神态表情。
“你应该清楚当年的事。我是幸存者。我的父母,都死于那场灾难。”
池蕊在心里冷笑,好巧不巧,她现在刚把之前的事情回忆得差不多,这些人就都赶着来质问她的过错了。
且不说这个人她不认识,而且,当年那桩案子跟她是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这个小弟弟,简直就是无事生非,故意来找茬的吧。
“你想找我来报仇?”
“我更想知道那个组织的下落,我一定要亲手,将那群人渣送进监狱,替我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
卢祁咬牙切齿道,他的眼神,像那种爪牙锋利的野猫。
池蕊不过下楼吃个饭,结果在自家门口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真的是很有阵仗的感觉。
香车宝马,一个大美女倚靠在车身上,白色墨镜,大红唇,一身小黑裙,外加一件米色长风衣。
长鬈发 ,身材高挑,尤其一双长腿,纤细笔直。
虽然看上去瘦,但还算玲珑有致。
肤色白净,光看这气质就知道是个标致的美人。
她缓缓取下眼镜,慢慢朝池蕊走过来。
“池小姐,我们去喝一杯?”
池蕊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女人,但看她笃定的眼神,池蕊就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怎么看都像是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似的,她当然有点不好意思。
但她身后的那辆显眼的白色跑车,估计价格不菲。
“你还没吃饭呐?那成吧,我呀,陪你吃,正好这家饭馆的菜色不错,环境也还可以。”
布局,构造,古色古香,精妙绝伦。
楼梯很窄,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木质栏杆,楼梯口,花纹素淡柔和的壁纸,水墨画,几处浓淡闲笔勾勒。
“荷叶粥不错,你口味尽量清淡一点,这个啊,是招牌菜。”
“抱歉,我还是想问一下,我真的认识你吗?”
“这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认识了啊。”
美女伸出手,池蕊这次发现,她笑起来为什么那么好看,她是月牙眼,笑起来就跟半个向下的弯月似的,难怪,让人心情大好。
“你好,我叫池梓涵。”
“你也姓池,本家呀。”
之后池梓涵约她出去玩,池蕊也没拒绝。
海风吹拂,耳边的头发轻轻飘动。
池梓涵穿着一件白色素净的棉质短袖,宽松的短裤,脚上踩着人字拖。
池蕊记起上一次见她,感觉真是天壤之别。
完全素着张脸,没涂粉,没描眉,甚至连唇膏都没涂。头发也恢复了黑长直,微微自然的蜷曲。脸孔肤白细腻,更显得年纪轻。
但她刚刚二十出头,现在根本就像个学生,气质沉静柔和,和之前的凛冽冷艳大相径庭。
池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头发怎么染成黑色的了?”
池梓涵缠着池蕊,非要她背。池梓涵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是那种一笑起来就能使其他人心情大好的笑容。
让池蕊有点儿懵的是,从一开始,这丫头就挺热情的。
她确实也把池梓涵当妹妹看,毕竟两人相差五岁,要说代沟,还真有一点。
之前这姑娘,现在一看,果然很小。
“你大爷的。说好的来接我。姑奶奶这都得等好半天了。你找那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一个姑娘,站在站台边,池蕊不认识,只觉得她的脸孔有几分熟悉,她忍不住抬起脚步,朝那姑娘走过去。
她怒目圆睁,声音突然提了好几个分贝,“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办的这叫什么事啊,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接你接妈说是这样的啊,我要是一重病晚期的人,哦,我还得在这等死了。”
“做人最起码的时间观念都没有,还在这耽误我的时间。”
那姑娘回过头,池蕊暗忖,是她,上次请她吃饭的那姑娘,和自己还是本家。
池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姑娘拨开长发,嘴里嚼着口香糖,坐在她身边。
她们坐在地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说白了,还不就是因为没有钱,要不然,怎么会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句话,真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可具体是在哪里,她又实在是想不起来。
“姐,这些年,别来无恙。”
那个小姑娘。
池蕊瞳孔一缩,是她。
“姐,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八年了,你还打算这样下去多久,哪怕只是一点回应,你能不能诚实一点,坦然一点。”
“过去的所作所为,哪里是说遗忘就能够遗忘的。”
“你住嘴。”
“我猜,你根本就没有失忆,自己在那儿哄骗自己,不就是为了图个心里头的安逸。你真以为,这样就能够遗忘吗?姐,你太天真。”
池蕊低声一笑,“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不认识你。”
池梓涵同样镇定自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便你怎么说,现在,你随心所欲了,还不够吗?就算你真的不记得,完全没关系,总有一天,你都会想起来的。”
她高深莫测的笑容,看到得池蕊的心口莫名一阵发寒。
果然,现在是没有太平日子过了是吗?该来的报复的,通通都要来个够了。
她现在的处境,自求多福。
灰白墙皮被她渐渐剥落,池蕊撇了撇唇角,“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池梓涵看着病床上的女人,关上门。隔着玻璃,眼神里透过一丝担忧。
池蕊捂住脸,毕竟,池梓涵说得一点不错吧。她忽然间笑了。
其实池梓涵说的对,只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现在跑过来质问她,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池梓涵,你进来一下。”
池蕊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高深莫测,“说吧,你想做什么?”
“想办法找到我,接近我,然后千方百计地逼我亲口承认,非得要这样面对面地和我说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何况,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故意这么问,非得从她口中得到她想要的字眼,即便是双方弄得处境尴尬,彼此之间下不来台阶也要继续这样做。
池梓涵啊池梓涵,姐姐真是高估你了。做事情,就不能稍微沉得下气一点吗?你这个样子,让我很无奈啊。
“我就是见不得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明明手段那么毒辣,现在还敢在人前装出一副大好人的模样,姐姐,你难道不觉得,亏心事做多了,迟早有一天是要被人加倍报复回来的吗?这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况且,你又这么不知悔改,万一哪一天遭遇不测了,可没怪我没提醒过你。”
“瞧瞧,伶牙俐齿的功夫渐长了,你就那么盼着我不得好死啊。真要论心肠恶毒,咱们俩个啊,半斤八两,彼此彼此而已。”
“至于亏心事什么的,你池梓涵做得会比我少?还有,我做得到底对不对,有没有违反底线,你心里明了,我们是站在一条道上的,生死啊,你也看得很明白。”
“这些人渣,只不过是罪有应得。”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贪得无厌,喜新厌旧,这些都是我们无法免俗的地方。”
“他们想要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和快感,哪怕只是短暂的幻觉,稍纵即逝。”
这份认真,弥足珍贵。
处心积虑了这么久,
什么?她跑了。她身体还很虚弱,你们是怎么看着她的?让她就这么走了,你们怎么连看个人都看不好呢?
“涵子,现在怎么办?”
池梓涵揉了揉眉心,头疼,她这个姐姐,还真不让她省心。
“行了,盛护士,你先回去吧。”
他们现在看的这个位置,似乎是盲区。
豆浆焦急地皱着眉头,“沈队,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搜查吗?”
“继续,此号人物关系重大,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但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虽然微弱,极力克制,但沈敬煜还是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心口一紧,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按理说,这里怎么会有人?他既然故意藏在这里,很有可能,但依他的直觉,不像,真要给个解释,那只能说,反而是另有其人。
同伙?
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池蕊,她怎么会在这里?
池蕊明显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们现在的相遇,如此不合时宜。
池蕊心里愈发烦躁,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习惯性地咬紧下唇。
沈敬煜和她面面相觑。谁也没打扰这片刻的安宁。
“哎,老大老大,听见人声了,怎么样了?”
“池蕊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豆浆的一声惊呼忽然打破了这尴尬的情境,池蕊一回神,倒是有点不知所措了,她还要怎么解释?
说和她没关系,自己不知道,恐怕说得天花乱坠都没信。
这次,难逃干系。
有人要陷害她。这是她唯一得出的收获。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就有点失控了。池蕊的嘴角微微上扬,想不到,她现在,也要跟着警察往局子里走一趟了。
外面的熟人不多,沈敬煜走在前面,脸色有点难看。
池蕊也有些无可奈何,谁叫她运气这么背,刚刚进来就被撞了个正着,她这还没做什么呢,还真有点儿亏。
这件事,一定不能耗费太长时间。她有预感,自己要找的东西,和这次主动联系她的人,脱不了关系。更何况,那个人约她到这里见面,结果给她竟然等来了沈敬煜。要么,就是那人不知道,要么,就是那人故意陷害她。不论是哪一种,她都会弄得一清二楚。池蕊的眼角对着刺目的日光的方向眯起,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路上池蕊都保持沉默,她的手指反复敲打着车窗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心里头其实已经开始造势出几波此起彼伏的暗涌,她只觉得焦虑和烦闷,看来,势必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不可。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是病猫了。
以前的样子,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好长时间,没有真正大展身手了,现在借此机会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
要她配合,接受盘问。
真是讽刺,现在坐在这里的人竟然变成了她。
她的余光瞥见头顶的白炽灯,强烈的光线,让人无所适从。
对面坐的沈敬煜,豆浆,还有其他几个相熟的同事,通通熟悉的面孔。这样的境况,池蕊做梦都想不到。
“池蕊姐,你有什么就说吧,我们相信你。”
说什么?作为嫌疑人?池蕊的嘴边露出一个几近嘲讽的笑容。
对面的人已经换成了池梓涵,她在六组工作,所以,她来干什么?
池梓涵将手撑在桌上,眉间一脸的笃定,仿佛一早就料定了她会回来。而她呢,池蕊忍不住冷笑,现在的自己,就好像一只丧家之犬。
“池蕊,你绕了这么一圈,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池梓涵轻轻笑了笑,“你是想跑?还是,又想隐姓埋名,彻底忘掉过去。”
“你清楚,我也清楚,你怎么可能忘得掉,这些年,你恐怕……”
“够了。”池蕊有气无力地开口封住她下面的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尖酸刻薄,这是一个妹妹说话时该有的态度吗?真是好笑至极。
“你是在恨我当年吗?徐今选择了你,你凭什么恨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恨我?”池蕊面露嘲讽,言语间尽是愤恨。
我舍弃了你,可是你跟着徐今,不也活到了现在?可如果是跟着我报团,那也只不过是死在一块儿,只会落到个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下场。
“你想做什么?”
“直说吧,池梓涵。”
“我不想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那些人皮组织的来路?”
池蕊的眼角微眯,“而你却并没有点破,你当时,只是在伪装。”
“不,我给你提供了线索,让你自己发现这一切,找出当时的真相,不过,你好像没那么聪明,有了那么一点作用,你那时没起疑心,最后一点一点被你找出来了。”
池蕊神色一暗,“我确实发现了一点端倪,不过,原来是你故意留给我的。”
没想到……池蕊笑了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这是漏洞,然后她就会自己恐吓自己,可怕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恐惧感,因为打不垮战不胜,所以它们看上去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原来,你做那么多,都是为了逼我迅速回到从前的状态。”
池蕊脸上只剩下冷笑,“真是辛苦你了,我的好妹妹。”
池梓涵也笑,“不客气,我的姐姐。”
病房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两姐妹亦无声地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