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九、实习生林然（1 / 1）
我联系好五官科医生，他答复马上下来。我把创面清洗干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留下异物，把缝合包打开，坐着等五官科医生下来。
门被推开来，我站起来做好打下手的准备，却只见方才见到的那个实习生走进来，看到我时明显楞了一下，和气地对我说：“原来你也是这里的实习生，我还以为是病人家属呢。”
我回报以微笑，继续坐下来等。那个实习生绕着病人看了一圈，就过来与我一起坐着。
“你今晚值急诊班吗？”实习生轻轻问我。
“嗯！”我模棱两可地点头。
“我叫林然，你呢？”
“叶白！”
“你今晚有得忙了，外面走廊挤满了人，好几个车祸。”他看着我慢慢地说。
我朝病人努努嘴：“那也是车祸？什么车？”
他点点头：“喝过酒，骑摩托车带女朋友回家的路上，车没把稳，撞到护栏上，当时车速有些快，两个人都撞飞了。”
两个人？我抿了下嘴，应该还有一只夜魅才对，依然装作好奇地点评：“撞飞了还能只是皮外伤，运气不错的啊！”
他摇头刚要说什么，病人突然□□起来。
“医生！医生！”病人微弱的声音在叫唤。
我们站起来，跑到病人面前，他努力睁开被血模糊住的双眼，右手一抓，刚好抓住我的手，用力拉着我往自己身上凑。
我怜他是个病人，刚经历了生死，便弯下腰来看他，他张了张嘴，嘴角处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一阵抽搐，僵了好一阵，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出来：“医生，我的女朋友怎么样了？”
我转头看林然，他才是知情者。他不看我，只是温和地对病人说：“你只管自己配合治疗，她的事情有医生处理。”
病人不肯放开我的手，仍在求：“医生，医生，你替我去看看她，她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有专门的医生在处理她的伤势，你放心，你只要配合好我们的工作，才能更快得见到她。”林然还在劝慰，他说话的语气很柔和，让人感到亲切。
林然握着病人的手，把我的手替换下来，继续安慰他：“你别着急，你的伤势不重，只要清创缝合就行了，等处理好了，你亲自去看看女朋友，不是更放心！”
病人接受了他的劝导，又安静地躺着。
五官科医生始终没来，我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外面人声沸腾，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尖锐的女声，苍老的男声，交杂着绝望痛苦，歇斯底里，哭得让人心碎。
我们失去了聊天的兴趣，只是交换了名字，便相坐无言。
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神秘气息，病人又焦躁起来，他扯掉身上的无菌铺布，一下子坐起来：“医生，医生......”
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因为剧烈牵涉，纷纷破出来，血流了满脸。
我和叫林然直接扑过去，把他按回到治疗床上，可是他挣扎着，叫喊着：“医生，医生，你们不要管我，去救她，我感觉到她要死了，求求你们了，不要管我，去救她，救救她！”
林然瘦长的身躯颇为有力，制止住了病人的反抗，然后严厉地对他说：“你不要动，我现在就出去看看，在我回来之前你都不要动，否则我就不告诉你女朋友的情况。”
病人抖抖索索着答应。林然离去前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我眨眨眼表示了解。
清创室的空调开得有些低，我在里面感觉到了寒意，给病人盖好被子，我不知道是该坐回去等，还是站在他身边替他缓解紧张的情绪。
有些无措地在楞着，门外是哭声、□□声、呼喊医生声，门内却死般寂静，听到见墙壁上的钟表走得滴滴答答。
林然终于回来了，他朝我咧咧嘴，没有笑意的笑容，给不了我减压的作用。
他走到病人身边，对他说：“我去看过了，她的情况比你严重，但也不算太糟糕，现在医生都在那里，你不用太着急。”
病人似乎舒了一口气，我看到他缓缓闭上眼睛，手脚安放下来，对着林然说：“谢谢你医生。”
林然掖了掖被子，什么都没说。
门被用力推开，秦凯伦夹着一身的焦躁走进来，冲到病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抓抓头发，看着我们片刻失神，转身要走，刚走了两步，才恍然大悟：“哦!忙得我快神经病了，林然，有你在就好了，五官科来了个鱼刺卡住的病人，戳到血管了，病情危急，医生没空过来了，这小创口，你们俩一起缝掉吧。”
林然自信地点头，没轮到我表态，秦凯伦夹着那身焦躁已经离开。
“你来当我的助手，”林然挑了双最小型号的无菌手套给我，“我刚从五官科轮转过来，这样的创口缝合过不少。”
我一边套上手套，一边认真瞧他。
病人的女朋友已经死亡了。
林然递给我手套时，我们的手指相触，那丝属于死亡的气息传达过来。当你的好友是死神时，你对于冥界的气息，不会感知失误。
林然作为随行医生从车祸现场跟到急诊室，要找事故中的女病人并不困难，又是受人所托，他一定是直奔主题，不会去接触其他病人。那么，这丝熟悉的死亡气息，肯定来自病人的女朋友。
林然被我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去检查缝合包里的器械。
这一低头，他背上夜魅被暴露出来，我的眼神越过林然，与它直面对视。这只夜魅的气息与留在病人身上的那只一模一样，我在医院门口决定跟着这个病人进来，就是因为感知到了夜魅的气息。
魅，美丽的鬼。
事实上，它们并不是鬼，是山林间的藤蔓修炼而成的精怪。山林敞阔，月光淌泄，许多草木都能萌出神识，于是草木精灵有许多。但能修炼成形的，却是万分之一。毕竟，那不是靠偶然和运气就能行。
藤蔓无骨，修炼出来的女儿身特别软弱，妖妖娆娆的，举止间都是一种媚态。是否有害，那得看各自的修行之心。
我对于夜魅，并没有偏见。美丽且无害的妖精见过许多，美丽且有害的妖精也为数不少。
这一只，我原本只是好奇，装作看不见罢了，此刻有了人界的生死之事，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大约这小县城没有什么庞然大物，夜魅这点小伎俩能无法无天，它居然大着胆子寄生在林然身上，随着他靠近我。此时我的眼神突然洞穿了它，它惊慌起来，推开林然要逃离。
力量微小的东西往往擅长逃命，这是它们的生存本能，靠着树木生长的藤蔓连独立站直的能力都没有，如何保命是它们一辈子修炼的项目。
它果然很擅长逃命，往后一倒，下半身还交错在林然背上，上半身已经化作一缕淡绿色的烟雾。我果断出手，朝林然扑过去，双手怀过他的胸，直接把背后的夜魅揪下来，揉成一团，捏在掌心里。
林然的身子僵硬了，手里的无菌钳子叮当掉落在地，惊醒了闭眼的病人：“医生，医生，怎么了，是我女朋友有情况吗”
我放开林然，把夜魅捏得更紧，感觉得到它在掌心里的挣扎，一边安慰病人：“没事没事，不小心把东西打翻了，你放心。”
林然的脸红得无比鲜艳，看我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羞涩，却很坚定，我无可奈何地装傻，事出突然，情急之中的行动有失考虑，貌似我该要说些什么解释下。我倒是不尴尬，但人家青春儿郎，说不定还是初抱，总得给个理由。我面无表情，但内心苦笑连连。
掌心里的东西不动了，我才发现自己在林然的凝视下，居然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心底暗想，不会给捏死了吧？
“那个，那个......”那个了老半天，想不出该那个什么，我叹了口气，决定放弃，“刚才对不起，你还是忘记了吧。”
不忘记也没事，我会抹去你的记忆，在你完成救死扶伤的使命后，我心底补充着，嘴上却说：“病人等着你呢，咱们动作快点。”
林然笑了笑，露出八颗白牙，灿烂到不行：“你换双手套，保持无菌。”
我嘴里应着，借着去找手套，往放置器械的小房间里溜。
夜魅已经化成一颗小绿苗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里，芽叶翠绿，卵状心形，看不出是哪种藤类。
我用手拨了拨叶子，小芽慢慢显出一个人形来。长发如墨，长及脚踝，披洒在我的掌心，铺盖住了大半的手，它慢慢抬起头来，果然很美丽，倾国倾城的一张脸，精致的下巴仰着，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它的身形比方才淡了许多，更见得羸弱之美。
“哼！”我冷笑一声。
它在我的掌心打着颤，身形一抖，都是美丽的线条。
最见不得人有我无的东西了，跟它一比，我堂堂狐仙都是女汉子的气质。
晶莹的泪珠顺着下巴滴落下来，它似乎伤心超过了害怕。用手掩面哀哀地哭泣，哭到气绝，倒下去起不来。
莫名地感到心软，我不由得放柔了语调：“对着我哭有何用？为恶之事一旦做下，便有因果。”
夜魅蜷缩着身子，跪坐着，黑发垂下，遮住了美丽无双的脸，哀求的声音如风中轻碰的铃铛：“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台词这么雷同，是剧情大逆转还是缓兵之计？
“我自知罪孽深重，愿意散去修行，只求您能救他一命。”夜魅跪拜，对着我哀哀地求，“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任由他喝酒，不该纵容他开快车，不该，是我不该。”
剧情似乎与我想象的有些出入，八点档的连续剧不都演着鬼怪挑逗文弱书生，然后吸□□元涂炭生灵么？
“前辈，”夜魅又昂起那种绝美的脸，这一次，眼眸已经碧绿，能够清楚地看出叶脉的轮廓，似乎皮肤也在泛绿，“前辈，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只求你能救救他，莫让他死了，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苦情戏，最伤观众的感情，跟着哭显得傻，不哭，自己憋得难受。
还没等我有反应，林然在外头催促：“叶白，好了吗？”
我将夜魅往须弥里一扔，先得把医生的职责履行好。
第一次看到有东西抗拒须弥的吸纳力，我看到夜魅在须弥戒上死死抵抗，身形淡的已经模糊了。
“前辈，前辈，我死不要紧，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求你，求你，救他！”声音淡薄却执著，充满了祈求和绝望。
我有些纳闷，好歹也是只精怪，多少有些法力，怎么就能凭出血多少判断一个的生死呢？
“他死不了，你若再抵抗，死亡就在瞬间。”我找出无菌手套，将手指连同须弥套上，不去管一只夜魅的生死。
走到林然身边，发现他已经将嘴角的伤口缝合好了。我怔了一下，问：“我找手套找了多久？”
“你的手太小，手套的型号不好找吧，”林然的大部分脸被口罩遮住，剩下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对着我笑，“半来个小时都有了吧，听你在里面自言自语地，肯定是手套不适合，就没催你。”
半个小时？我从进去到出来，统共只讲了一句话，这句话花了我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