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九、解剖室闹鬼(1 / 1)
冷美人在校园这地儿似乎很受关注,我和雪神在情人坡漫步闲聊时,那些有伴的男生冒着女友被打死的危险给雪神投来惊艳的眼光,可惜,流水太无情,雪神一点都未感受到。
“我受劫之日将近,大约就在这几年间。”雪神淡淡地说,
我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不过十世轮回,短短弹指间,但前尘往事依然历历在目,不由得还是女儿心了一番:“此次需更谨慎些呢。”我难得郑重,虽然用得是无所谓的语气。
“这次,我的全部神识都要陷入轮回。”她抬头望天,由她掌管的雪在离她几个厘米处自动回避,白茫茫大地上,情侣们的头上开满白色的花,唯有我俩一身干爽,在清冽中闲庭散步。
我未曾听说神仙也可以代班的,她这一去数百年,难道三界便不再有飞雪么?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似冰雕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你若愿意,便能是我最完美的接班人。”
我吓得往后一退,离开了她的势力范围,雪花毫不留情地扑向我,鼻尖顶着尚未消融的冰凉,雪神的手已将我拉回。
“你那宫殿,冷得不像样,我能小住,谢绝长留。”我警惕地措辞,这家伙要到天帝那里去提起这事,没准天帝那老货真会答应,我渡劫后每日将咒骂上天作为必修课,他肯定接收过不少不良信息,若是一时心情不爽,拉了我上天,我岂不是被困死了。
“呵呵,”雪神的笑意浓了,可惜寒气太重。
我冲她摆摆手说:“算了,大姐,你还是别笑了,太吓人了,说实话吧。”
雪神敛了笑容,伸手触摸了自己的脸颊:“我记得在西塘,每年夏日的艳阳下,我都迎风招展,那时,我觉得岸边采莲的姑娘笑得真美,后来我修成了人身,也爱跟隔壁的姑娘一起嬉闹,直到她们一个个离去。”她的语气有了感慨,这陌生的情感与她是种奢侈吧。但让她整个人有了人情味。凡间的经历,终究还是会留下痕迹的。
偷看她的男孩越来越多,几个熟悉的面孔试图凑过来搭讪,被我用眼神吓回去了。
大白姑娘的校园地位岂容忽视。
雪在雪神离去后停止了,泥泞的操场上已经有人拍着篮球在运动。一颗砸过来的球直奔我脑门而来,这年头,找死的人越来越多,看来我在校园展露霸气的时刻来临了。
纤细的手指张开,我一把抓住了硕大的篮球,然后手腕用力,球顺着来时的轨道回归,砰地一声被一双大手接住。
一个高大的身影跑到我跟前,我仰起头看他,英气蓬勃的脸带着惊喜,眼里是亮晶晶的欢笑。
“嫂子!”有人在身后带头,然后是群□□响。
我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肉大山,直视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看到了一群少年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快乐。
“嫂子好!我们大哥真的不错啊,你考虑下呀!”又是异口同声的喊叫。
我把手掌摊开,那个始作俑者的球自动递到我手上,我吸气,运气,吐纳完成,向前小跑三步,球顺着风往前推送,带着凌厉的杀气,少年们的眼神大变,哄然散开,抱头鼠窜。
球在操场上以乱蹦的姿势,砸中了少年们的头,直到一只大手把它抱在了胸前。
少年们在惊慌之后,突然鼓掌呐喊:“嫂子,威武!威武!”
至此,校园女子篮球队求贤若渴追了我许久。我与校园风云男子琴瑟和鸣的故事版本,也有若干流传。
直到解剖室闹鬼事件传出后。
解剖室位于实验楼一楼,整整半层的面积,里面陈列了数千种标本,用解剖老师的话来说,价值连城,尤其的那个心包炎的标本,是镇室之宝,有着一个曲折的故事可供欣赏。
我非常不爱解剖室这种地方,阴气太重。虽说鬼魂被拘在冥界,没有逃逸的可能,但尸体作为生前在世间的唯一遗留,都是鬼魂最牵绊的念想。
我在解剖室待不了太久,总害怕这些陈列里有熟悉的面孔,毕竟,我活的时间太长了。
人界所有的解剖室似乎都有惯例,门口清一色是整个人体标本,哼哈二将的做派,一边展示肌肉神经,一边展示骨骼关节,最大的作用在于给众位新生一个下马威,妈呀,鬼啊!
于是胆小的做作的女生可以眼带泪花以受惊的姿势扑入某个怀抱,当然,这些女生都是有小男朋友的女生,如果没有,便只能学本仙的豪放派路线,女儿当自强,把哼哈二将视作友朋般,打个招呼,say hello。
每个学校都有学霸,譬如我,也都有学痴,譬如泡解剖室的神经病们。
那些对着人体内脏指指点点似懂非懂的神经病们,最喜欢在黄昏时节,饱餐之后,带着解剖书去求知。幸而本班尚无此种奇葩,但牙医科班听说出了若干。
他们对着口腔标本做各种研究,经常成群结队去观赏。黄昏的光线扑朔迷离,解剖室终年避光的房间阴暗幽静,他们把书本描得一塌糊涂。
然后其中一位学痴看到了一个披着黑色绸缎的男子,脸色黧黑,面容肃静,对着一个标本流流满面。
据另外一位知情者补充,该男子的头上长着山羊似的棱角,透出晶莹的黑色流光。
男子哭得很伤心,那种无声的啜泣却深入骨髓的痛苦,几位志同道合的学痴在整个目睹的过程中没有害怕,只是被感染得情绪极为低落,仿若失恋。
牙医科班是学校的重点班级,曾为医学界输送过众多人才,一直是招牌式的学科,三位学痴更是本届领头人物,班主任的照顾对象,学校的重点保护群体。此次事件被抖出来前,他们已五天水米不进。
学生会慰问团组织人员送关怀,郑尚进作为团长带着袁莉妹妹以及护理班众妖精们出席,我不晓得他和袁莉的感情是缘于最初的情怀还是后来的患难真情,自后羿撤出他的身体,他依然保持了和袁莉的爱情,这一会总是真的爱情了吧?
最初的时候,我考虑过抹除她们对郑尚进的记忆,可事实上根本无法进行,她们给予他的是情感,就算我能追溯历史,从他们初遇开始抹杀,可是他们是同学,是未来青春岁月的互相见证,是渗透进生命的互相存在,他们的学生年代无时无刻不存在对方,我要抹除的岂非就是他们的正常生活,把他们变成生命中存在空白回忆的非正常状态。所以我只能放弃,静观事态发展。
所谓恒久,是情感,而非记忆。因为记忆是人生经历的附加,情感却是奔流在身体里的血液。
我在梧桐小道上等候着慰问团,袁莉妹妹不负所望地发现了我,并将我拉入慰问团的阵容里。
医院和校园用的是同一个围墙,这大概是许多城市卫校的生存模式。三位学痴界的精英躺在特需病房里,睁着眼睛,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他们的身体极为虚弱,依赖现代医学的发达,葡萄糖和氯化钠充盈进血管,维持了身体所需的养分,水米不进的身体并未见明显脱水。可是他们青春的四肢瘫软着做不出最轻松的伸举,紧闭的双唇发不出任何一个有意见的词。而在他们的周边,七老八十的离退休老人,通畅气道延续呼吸的咳嗽铿锵有力。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年岁,而是精神状态。青葱少年和耄耋老人在一个空间里,前者年轻的躯壳里没有灵魂,后者苍老的胸膛下跳动生命的渴望。
慰问团献上鲜花和水果,郑尚进代表学生会发言,安慰了父母和亲眷,表达了嘱咐和关怀。这厮,很有风度。
不过仪式进行地太过严肃,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气氛却不得不严肃,学痴的状态不容乐观,在场协助照看的室友向慰问团描述了病程进展。
当日晚上归来,他们不过有些情绪低落,却还是正常的,临睡前其中一位学痴忘记了洗漱,这种程度的不卫生对男生来说在可接受范围内,但是第二日清晨,室友们发现他们明明醒着,却叫唤不动,自此陷入不动不吃的状态。
他们在进入假死状态前,甚至还向室友讲述了那段的经历奇特,光线幽暗下,穿黑色绸缎的男人站立在标本前,先是默默流泪,后来痛哭流涕,那个男人有一张黑色的脸和一对长在额顶的山羊角,若不是他们离得太近,男人会融合在晦暗里难以发觉,但哭相太凄惨,仿若杀父之仇,悲泣着大仇不得报的压抑和自此孤儿人生的炎凉。
当晚,入睡前的男寝室卧谈引发了一场他是谁的争论,内容偏向于神鬼,确实不符合当代年轻医学生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积极向上的人生价值观。但很符合现状。
我看到学痴们的三魂七魄残缺了。
七魂中天冲、灵慧魄主思想和智慧,此两魄一去,便成了痴呆,而三魄是指天魂、地魂、命魂,他们的地魄亦已消失,地魄可知主魄一切因果报应,肉身死亡后,地魂再入是非轮回之道。
我可以肯定一件事,黧黑、山羊角,以及两魄和地魂,都指向了一个归路。
地狱冥差。
冥差三千,形形□□,只在冥界显行,无论凡人还是入到地狱的普通魂灵,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形状,晦暗且严厉,丑陋又异常,是黑暗势力的代表。
死神家的家教越来越不严了。
自渡劫后,我便一直困守人界,总不愿意以凡人之躯上天入地,一则是怕故友们担心,二则是怕损害了这肉身,凡人上天不一定要折福,入地是肯定要折寿的。我一直保持了一种奇特的认知,我是我,大白是大白,我借用了人家的躯壳,势必要完璧归还,不能任意使用不加照顾。似乎,终有一日,我与她,是要尘路两相离的。
虽然,大白姑娘经常以某种难以言明的方式影响了我的思维和行动,但似乎越来越成为我自身的做事风格,优柔寡断、多情多义、爱管闲事。
解剖室关闭了,在事情曝光前就被校方禁止使用,关于医学卫校解剖室的传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比如原本是乱坟堆啊,停尸场啊,福利马林池里的标本爬出来等,最受大众喜爱的大概属于某人杀人埋尸于福尔马林池,数年不被发现,而后成了悬案。
这样的传说,每一届学生都在用自己的幻想添加新的内容,时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需要靠此来发泄一日胜于一日的旺盛荷尔蒙。但这次,绝对不是传闻。校方的动作加剧了真相的扩散。
已经有学生请假回家保命去了。黄昏后的实验室大楼,周边清冷得可怕。
我照着从学痴脑里残留的思维找到的线索,站在他们曾经学习过的地方,透过装纳标本的玻璃容器的间隙,看到了一张儿童的脸。
应该说是半张脸。
这是个头颅半切面标本,沿着正中剖开,向学生展示颅骨层面、脑切面、鼻腔、口腔纵切面,是最基本的解剖常识。我对这个标本印象深刻,因为那半张脸太过清秀,特殊处理过的皮肤保持了苍白,隔着玻璃依然能感觉到属于孩子的幼嫩,紧闭的眼睑连着上扬的眼角,睫毛纤长,鼻梁挺直,嘴角翘起,圆润的下巴尚有婴儿肥的迹象,生前一定是个漂亮的人儿。标签上显示,这是个八岁男孩的头颅,正处于乳牙至恒牙的转换期,牙医班的学生会关注到这个标本,也是正常的。
解剖室的标本来源十分复杂,也很隐秘。要从这里查起,不如直捣黄龙。
月黑风高夜,晚自习逃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