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天劫后的惊恐(1 / 1)
起身站到窗前,夜色黑沉,雨骤风密,村庄陷在黑暗里,看不清人界的活动。抬眼望天,闪电去、雷声无,天际那抹血淋淋的红渐渐淡到看不见。
我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这天劫,居然过了。我安然由妖化仙,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天界的成仙石上会浮现出我的名字,狐仙白洁。
我坐在床沿上安静地等待,等着金光闪起,等那令妖界众生苦苦修炼所求的时刻来到,我将消失于世间,得以新的身份重生。
似乎没有什么大喜之情,千年策划,百年费心,一点点的筹谋、一环环的相扣、一件件的琢磨,都只是为了这一刻,它来了,却那么无喜无悲。
龙王之怒是场戏,是渡劫的一个关键,引风雨入人界,人界大乱时,就是妖界作乱日,天劫无眼,直冲着妖气最浓郁处去,我以六千年修为势必首当其冲,但妖在作乱时也是其自身妖气最盛时,混淆视听的微末可能也不放过。
传闻东海宝物如沙,龙王处于为爱失控的昏庸状态,必然引来众多妖孽作祟,又缝人间乱世,真是横行最佳时机。众多妖物作孽,能分散天劫对我的专注,为此,龙王花费了数百年时间去放纵一个蚌精,以此达到混淆天听的效果。那些愤怒不真,却也不算假,百年假戏也有成真时,龙王是有了真意,虽然不够动情,足以动怒。如此真真假假,以天劫的傲慢,一时不能勘破。
而我确实该是成仙的,狐妖修到两千年,已无阴阳之别,我却是个例外,已是六千年之躯,仍有六千年寒体。人类短寿且性阳,这女孩却是阴寒之体,人类之身躯怎能抵得住如此寒凉,却又刚好死在我渡劫之时。妖借人体,本也不难,但附体仅为附体,永不可能成为人类本身,天劫度妖成仙,也是灭妖一瞬,却与人类无关,以我阴寒之灵附此阴寒之体,如此契合。若说不是天意,万千解释都难以通顺。
不可否认,天雷最终还是找到了我,却被一只拥搂我的手迷惑,以致只敢试探,不敢放肆。花海是我神识的沉沦,不过是因为对公主念念不忘的自我催眠,被天劫利用起来罢了,都道妖怪无情,这却是我做的最大的善事,天劫无知,见我心心念念,以为便是妖的孽,不料成全了我的救赎。洪水淹床,试探出了我对生命的善意,天劫是对恶的惩罚善的成全,此番一探,见我本质尤善,却是最轻松的化渡。我最该感谢的,还是这女孩吧,阴寒躯不死心,催着我去为善救人,结果被救的却是我自己。
时辰已到,天际厚重的乌云里隐约透出祥瑞,继而金光万道。水里的空中的妖怪都狂躁起来,被天劫波及灭了许多低等修为的精怪,仍然生存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了。见着金光往这面照来,纷纷都集中到房子四周,把身子扩展到最大,极力吸取金光中的仙气。妖界成仙劫难重重,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它们都拼了命地朝金光最盛处拥挤。
我轻轻躺在小白身边,神识一去,这具身躯便是尸体了,如此缘分,我会善待。吉时一过,我便立即去地狱,尽力将她的生魂带回。
金光大盛,笼盖在这农房上头,我闭上眼睛,神识里看见成仙石上浮现出白洁的名字。
风平浪静,我听见海水哗哗退去的声音,戏曲落幕,道具回收,龙王哥哥的效率果然值得赞赏。
金光散去,我睁开眼睛,看着这具身躯,突然狂笑起来。
真真是奇谈,狐妖成仙,天界列位,却被困在这躯壳里去不了。天劫易渡,以为是机缘巧合,却是一个陷阱。我被困在这里,算得了什么事情。
女人在我的狂笑声中惊醒,在后面喊:“大白!大白!你怎么了?”
我回头癫狂地看她一眼,眼里银光迸射,吓得她尖叫一声,撑着床的手一软,头磕在床沿上,昏倒过去。
推开窗子,我冲着东海方向飞跃而去,楼下正陶醉于消化金光的众妖被我一惊,哄得散去。转瞬反应过来,原来我便是祥瑞的发源地,倚靠着数量众多,对我有了不良之心。我眯起眼,裂开嘴,笑得前俯后仰,电光暴起,一柄两指宽一尺长的银剑从指间闪出。剑随手舞,招招必杀,在农房附近染出一条血河来。我虽被困,却是不折不扣的仙,谁欲灭我我灭谁。
该杀的都杀了,要逃的我也不追。
毕竟是被肉体凡胎拖累了,等我飞到东海,觉得累极,顾不上优雅,一头栽进海水里,任自己沉下去。
傲然等候多时,见我如石坠地,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他扶起我,手摸向头颅,那是我神识附着之处,却探测不得。
“不知,像是融合了,”我盯着龙王,毫不掩饰牙关打颤的恐惧,“我要进分神殿!”
分神殿。顾名思义是分离神识的地方,其实不过是一面石头镜子罢了。东海万古,海底一块石头,被岁月冲涮,渐渐开了微弱神识,可是生为非生命物质,走不得动不了,便只能在万丈深渊下微薄修炼,一日日一月月寸积,海底光阴悠长,也不知是几万年了,石头修得内蕴深厚,却又不自知。到月满之日,敞开神识吸取月之灵气,这月光,对陆上生物来说是极容易得的,对于海石却是稀有,近乎于无,所幸海石不经世事,性情纯良,一旦捕捉到月光,就把自己彻底打开,只是它不知,这长久的修练,可令石头生光,而海石的纯真之气令光芒透彻温和,晶莹剔透,稍有恶念的神识都无法接近。
天帝幺女溺东海而亡,死后幽怨,神识化为精卫,精卫鸟怒极生恨,将精力用在这报仇上,却任凭仙躯沉沦海底。待到天女醒悟过来,已是万年之后,即便是仙躯也早已腐烂,或是被海底生物分而食之了。帝女神识无处可投,只能以精卫之鸟型存在,日日在天帝面前吵闹。只是未曾料到,那具仙躯落在了海石上,月月光辉滋养,不仅没有损耗,更添灵气。海石本是无心,却成全了天女,天帝一高兴,封了海石仙位。事实上,即便天帝不封,以其十万年修为和与世无争的品行,足以位列仙班,尊为神仙。
天界神仙也是有级别的,原始神为开天辟地身死后,神识转世成为两位上神,分别为晨起、颜亭,与其两位徒儿碧华、墨迹共列为四大上神;而后为上仙,居上仙首位的便是天帝与王母;再下来便是各位有封号的尊神与无封号的散神,其下是尊者,添为末位的是使者。
按照惯例封神要数修炼年限,封神尊神只是粗略一掐,万千神仙都被遥遥抛开,摊开神仙谱,勉强有三五位神能排在海石前面。封神尊神不敢自作主张,便上报天帝,天帝也是为难,不过是一块低级神识的顽石,偏又有高级修行,真要给封个什么重要身份,它也承担不了,想来想去,想到海石的特性,亮得跟面镜子一样,又能分辨善恶,于是赐封分神镜称号,在海底建分神殿。凡有生之物接近,无论妖怪神仙,恶念重者魂飞魄散,恶念轻者驱神离身,良善者可自由照见,每被镜光闪到,都是一次滋养和提升。
傲然挺身拦住我,面色冷静,对我说:“那里你去不得!”
我知道我去不得,六千年狐妖生涯,我岂是纯真良善之辈,可我不得不去,堂堂神仙被困在肉身,这算是什么事。
傲然屹立在我面前,眼底波澜翻滚,嘴角抿得极深,我知他内心也骇然,却终究要比我沉得住气。
我与傲然,自初见便不曾有过一丝男女私情,只因在对方眼里,我们看到了自己,几千年光阴,极致漫长,我俩相伴才有了趣味。龙族生来便是神,傲然在我面前,从未有过神的骄傲,不论我是一只修行低微的小狐狸,还是笑傲妖界的至尊,甚至于今日的狐仙。而我对他也如是。
几千年勾肩搭背,我第一次发现傲然的身躯如此伟岸不可撼动,神情凌然似上神莅临。然,我却定要入这无回之地
我站定,与傲然对视。此一劫难若是一个陷阱,我也要挖出真相,有些人,宁愿直面淋漓鲜血,也不愿心存疑惑。
“分神殿不是我东海所辖,你一定要去,我不拦,”因为压抑,傲然的嗓子低哑沉嘶。他用手覆盖我的额头,没有温暖的体温,都是冷冽的寒,我的眉心现出一个标识,我用手一抚,那东西不耐烦地低吼一声,居然是条龙,这是傲然的□□。
我扎进傲然宽阔的胸怀里,这弱女之躯倒成全了我一次女性的娇羞和不能言说的感激,然后冲出了龙宫。
一路上排山倒海的气势,搅得东海天翻地覆,本仙此去恐无归路,给众位留点念想,万年后,总有个视死如归的传说在东海流传。
东海深渊,黑得彻底,我以仰躺的姿势下沉,释放所有感官,极力感受月光,今日是人界的八月十五夜,月光最盛之时,我捕捉不到任何感觉,分神仙果真不是一般的神奇。
水质粘稠,有股托浮之力,我下沉地极慢,力道一点点加重,挤开水幕,把自己纳进去。可惜我越将自己化成石,下沉速度越慢,渐渐地停在海中,周边如铁板一块。
我不怒反笑,这块石头,端是无聊,设这幼稚的局。遂将身心放空,法力一并全收了,顷刻间铁板融化,我这肉身重度适当,砰一声撞在屋顶上,寂寥的深渊似被惊吓了,闷闷地来回传了好几个回声,像有几个人在不同角落里分别落地。既然落在了屋顶,我也不装淑女,揭了瓦就窜下去,分神殿内竟是无水的,忽略了这肉身的累赘,似秤砣落地,疼得不行,这是实打实的高空着陆啊。
殿内十分空旷,依着深渊里的地形修建,三面墙壁都是原始的石块,保持了千奇百怪的造型,亿万年光阴摩擦,都已玉化,圆润通透,发出软和的杏光。设置了殿门的一处墙壁是平直的,天田出产的上等蓝玉累积成墙,用石英粉饰,蔚蓝色的光透出来,压了原始玉石的光芒,显出天家威严。
有个男子背对着我,在墙壁上挥毫疾写。我这惊天动地的落下来,他居然连头也不回,好家伙,不动如山,沉浸在文学的海洋里,是个高人啊。
顾不得管他是谁,我四顾找那面石镜。这三面的墙壁处处是石头,块块似明镜,又一个也不像神仙。我还真没胆子一块块试着照过去。
原以为是个海里的小屋子,里面蹲了块石头,石头的表面是面镜,法力强大神鬼难敌,我一推门进去就被光给灭了。可事实更残忍,我虽然还活着,却得一次次把自己送上去死。粗略估计,这分神殿内不下一万块石头,大小不一,亮度各异,每块都像,又都不像。我今日是天劫之遭,大惊大恐再大悲大喜复又大仇大恨之后的疲惫,竟是一点愤怒也没有,当然,也没了尝试的勇气。
朝着男子一瘸一拐走去,发现他居然在写诗,整个墙壁密密麻麻都是他的诗作,这是哪朝诗圣被分神拐来的?字写得太小,墙又太高, “我”才十三岁,自然看不清。仰着头眯着眼使劲瞧,嘴巴不由张得老大。
勉强看清几个字,沉舟侧畔,哦,刘老头的诗嘛,回赠给李白的。我摇摇头表示轻视,拾人牙慧,终难大成。昔年我也曾迷恋过写诗,拿去给刘老头看过后,老头泪流满面,他说,你把咱俩的对白断成七个字就算诗歌了!但这哥们的水平明显连我都不如。
忍不住又摇头表示悲观。
“姑娘看来是个懂诗的人啊!”低沉的男声,浑厚穿透,很有男性魅力。他转过身来,是个中年的大叔模样,青色宽袍,圆领窄袖,袍子前面的一层襟自然松开垂下,形成一个翻领的样子,配合大叔宽阔的肩膀和伟岸的胸膛,很是风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