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空相觑(12)(1 / 1)
守灵的最后一天,傍晚时分,林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潮湿的空气席卷整个城市,像殡仪馆这种远离市区,又让人莫名觉得有些玄乎的地方,自然是要更冷一些。
最后一天了,也没有多少宾客,殡仪馆内的几乎都是自家人。
晚饭时间,大家都在食堂里吃饭,刘一言虽然是在不愿意吃食堂里的饭菜,可是在许魏驰自带寒光的眼神逼迫下,也不得不拿起碗筷,嚼蜡一般地吃起来。
看着她那副好像吃□□一样的表情,许魏驰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起来。
长辈们都当许魏驰是吴晟的朋友,不住地夸他为人不错又能干,尤其是姑姑,看看许魏驰,又看看刘一言,甚是满意。
吴晟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草草地吃了两口,起身往灵堂走去。
灵堂门口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守着,吴晟走进去,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里面。
那个背影,他那么熟悉。
“房珂?”他走进去,有些不确定地叫她。
她转过脸来看着他,脸颊上隐隐有些泪痕。
是她!
吴晟快步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瘦了,脸色有点苍白,颧骨微微凸起,脸下巴都尖了。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但是又好像没有。
她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直挺挺地跪着。
一种酸涩的感觉涌上吴晟的鼻腔和眼角,他愣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紧紧地将房珂搂紧了怀里,用力地抱着。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问她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只是用力地抱着她。
房珂一动不动,任由他这样抱着,两个人的体温渐渐融合在一起,烧起热烈的火苗。
过了一会儿,房珂轻轻地笑起来,在他耳边说到:“多大的人了,在外婆面前这样,你羞不羞?”
被她这么一说,吴晟脸上立刻泛起红色,有些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好像担心她再消失不见一样。
然后,他低声问她:“我刚刚听见你在和外婆说话,都说什么了?”
房珂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前方外婆的照片,低着头说到:“我跟外婆说……我爸爸做了不好的事,大家都在骂他,可是……他是我爸爸,我不能不管他……希望外婆不要因为我爸爸做错了事,就不喜欢我了……”
吴晟心里一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我们家的钱、东西,都被没收了……他做错了事,接受了他应有的惩罚,可是我呢?我就清清白白吗?从小到大,我花的钱,又有多少是他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呢?”
吴晟紧了紧他的手:“别这么想……”
房珂抬起头来,眼里盛满了水光:“房子虽然写的是我的名字,也说明了是妈妈给我买的,但是我问了妈妈,她说她从来没有给过我那么大笔钱……我知道,爸爸早就为我想好了后路,想让我过得好一点,可是……可是这样,我会更睡不着觉的……”
“房珂……”
“所以,我把房子卖了,加上我工作以后自己存了一些钱……都是我自己的钱,不是爸爸给的……我把钱都捐了,捐到农村去建希望小学了……你说…..”她看着吴晟,“你说,这样是不是就能稍微洗清一些我爸爸的罪孽了?”
吴晟没有说话,长臂一收,又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这一次,他没有放开。
怀里传来房珂闷闷的声音:“对了,还有……我把房子卖了,钱都捐了,工作也辞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我吗?”
听她说完,吴晟浑身一僵,没有说话。
房珂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正欲从吴晟的怀里挣脱出来,却好像感觉到吴晟的身子在轻微地颤动,她不解地抬起头来,发现吴晟竟然在笑。
“我要你啊。”她听见吴晟郑重地说到。
房珂心里一暖,却一把推开吴晟,对着外婆的照片道:“外婆,您听到了,吴晟说了,他要我,您要替我作证,他可不能反悔的。”
吴晟在她身边也跪下来,对着外婆道:“外婆,我不反悔。”
说完,转头看向房珂,两个人一齐,重重地像外婆磕了三个头。
房珂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声说到:“外婆,对不起,我来晚了……”
吴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外婆,轻轻笑了笑:“外婆一定会说 ‘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
这边,听长辈对许魏驰赞不绝口,刘一葭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许哥哥当然最好了!在我心里,第一男神的位置非他莫属!”
刘一航有些不满地反驳:“你把明轩哥放哪儿了?”
刘一葭瞪他:“何明轩勉强排第二吧!”
何明轩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生气。
刘一航不阴不阳地说到:“那你放着排名第一的不要,和第二的结什么婚?”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不知是哪个大人轻咳了一声,喝止了刘一航的无理取闹。
刘一航有些不甘心地撇撇嘴,拿着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旁边的李瀚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给他夹了一块肥肉:“好好吃饭吧你。”
穿越了那么些年的时间和距离,当初的三个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小屁孩儿,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刘一葭还是和以前一样,从不掩饰对许魏驰的喜欢和崇拜,李瀚阳还是淡淡地,却十分礼貌的态度,而刘一航,每次一和许魏驰碰面,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恨不得将浑身的刺都扎到许魏驰的身上和心上,让他也体会一把当时刘一言心里的痛。
刘一言悄悄看了一眼许魏驰,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疏离的表情,并不因为长辈的夸赞而喜形于色,也不因为刘一航的针锋相对而怒火中烧。
好像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只是小口小口的,优雅的吃着饭。
忽然,后知后觉的刘一葭狐疑地看着刘一航:“刘一航,你是不是对许哥哥又什么意见?”
刘一航一顿,梗着脖子不说话。
刘一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是青春期综合症吗?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许哥哥的啊?他不是还给你买过一套海贼王的手办吗?你可真没良心!”
刘一航正欲反驳,可是又好像想起了许魏驰曾经对他的好,立马又败下阵来,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刘一言的妈妈忽然开口问到:“这么说,你们以前就认识小许?”
刘一葭不假思索:“许哥哥是姐姐以前的男朋友。”
刘一葭的这句话就像深水炸弹一样,将桌上不知情的大人们炸得目瞪口呆。
刘一言几乎快要疯掉了,而许魏驰,仍旧低着头近乎虔诚地吃着饭,好像这件事和他完全无关一样。
饭桌上立刻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刘一葭是因为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之后的心虚,刘一言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烦躁,李瀚阳和何明轩是事不关己的淡然,刘一航则是一种又怒又不甘的复杂情绪,而长辈们,则是吃惊。
唯独许魏驰,令人完全看不清他的情绪。
还是姑姑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破沉默:“这样啊…..难怪上次小许来医院看外婆……”却又不知道该责骂继续说下去,才能圆场。
刘一言猛地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到:“他还有事。”说完,拉着许魏驰就要往外走。
许魏驰转过头对大家抱歉地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外走。
一直走到门外没有人的地方,刘一言才停下来,放开手,气喘吁吁地看着许魏驰。
许魏驰好整以暇地地看着她:“我没事啊……”
刘一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许魏驰的关系被刘一葭当场戳穿,揭开了她对往事排山倒海的回忆,他竟然觉得这个表情是那样熟悉,就好像以前,许魏驰每次捉弄了她之后,都会这样看着她。
可是......
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刘一言心里乱得好像一团麻似的。
许魏驰这些天的陪伴,说不令人动容是假的。刘一言甚至能感受到他有意无意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然不似从前那样热烈,可是却又满含了某种情绪。
刘一言当局者迷,理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无论如何,有无数个瞬间,她都觉得,她和许魏驰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他们相爱的那个时候。
甚至,她甚至偶尔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可是......
他们早就已经分开了。
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想到这里,刘一言开口到:“这些天谢谢你的帮忙了,可是……你该回去陪你的女朋友了。”
许魏驰好像是不敢相信刘一言说出的话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直到她坚定地眼神提醒着他,刚刚的话不是在开玩笑。
许魏驰难以置信地苦笑了两声:“你倒是很关心我和我女朋友的事。”
刘一言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苦涩,反而觉得自己难受得好像要窒息了,可是她还是听见自己强忍着泪水的声音:“我只是觉得,你一直在这边,你女朋友知道了…….应该会不开心吧……”
许魏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疑问:“那么你呢?你的男朋友呢?为什么这么多天,他都没来看上一眼?”
刘一言诧异地看着他:“男朋友?”
“陈乾。”许魏驰好像以为她忘记了自己男朋友的名字,好心提醒到。
“他最近有事,去美......”刘一言下意识地回答,然后才忽然发现,原来,许魏驰以为陈乾是她的男朋友。
难怪,之前几次见面,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提起陈乾。
他竟然以为,她会和陈乾在一起。
刘一言张了张嘴,本来是想解释,可是有忽然觉得早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既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和陈乾在一起了,那就当自己和陈乾在一起了吧。
这样,他有了女朋友,而她也有了男朋友,很公平。
许魏驰咄咄逼人到:“他有事?他就忙到,女朋友的奶奶去世了,也抽不出一点时间来看看吗?”
刘一言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嘴上却不服输到:“对,他很忙,他不像你这么无聊。”
有那么一瞬间,许魏驰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他比谁都清楚,那一定是刘一言会说得出来的话。
只要被人戳到痛处,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出口伤人,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像只小刺猬一样。
听到刘一言说了那样的话,许魏驰本该生气才对。
在本来就忙得团团转的年底放下工作,请了那么多天的假,只是为了在她悲伤的时候,脆弱的时候陪着她,她却说自己“无聊”。
许魏驰觉得自己应该怒不可遏才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心脏好像被谁撕扯着一样,痛到无以复加。
他离刘一言不过半步的距离,他低垂着头看她,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么近的距离,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想到陈乾,那个男人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神,总是让他看不清楚。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没有陪在刘一言的身边?
而又是为什么,就算是这样,刘一言也还是要向着他说话?
许魏驰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对刘一言说到:“我先走了,明天……”
“明天你不用来了!”刘一言打断他,然后又说到:“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早上就……就火化了……你不用来了……”
许魏驰的脸色沉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刘一言看了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到:“好。”
然后,连告别的话也没说,逃也似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