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空相觑(7)(1 / 1)
正赶上晚高峰,车子在G市市区稍微堵了一会儿,三个人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半夜。
奶奶的遗容已经被整理好,静静地躺在灵堂的玻璃容器中,大厅里有些吵,已有陆续赶来的亲戚朋友前来吊唁,瞻仰遗容。
刘一葭和何明轩走在前面,许魏驰沉稳地跟在他们身后。
尽管来来往往的人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刚一进灵堂,许魏驰还是一眼就透过人群看到了刘一言。
她和吴晟还有一个背影挺拔的少年成一排,跪在玻璃棺材前,那个少年,想必就是刘一航了。
吴晟的背影宽大,刘一航的背影挺拔,而刘一言的,则显得虚弱而又单薄。
刘一葭放开和何明轩紧紧牵着的手,往前小跑了两步,直接越过面前的三个人,来到棺材前,双腿一软,几乎是扑倒在棺材上面,伤心地大哭起来。
何明轩连忙上前去扶着她,小声地安慰。
刘一言被刘一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顺着刘一葭跟何明轩跑过来的方向看过去,许魏驰正大步朝她走来。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此时,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深色西装,和白衬衣的衣领。
他神色凝重,在这寒冬的深夜里,本该是让人感到有些肃杀,可是他大步朝着刘一言走来,甚至显得有些慌张,他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刘一言,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刘一言感到一种被称作“安心”的感觉向她袭来。
很快,许魏驰来到了她的身后,低着头看她。
她还跪在海绵垫子上,扭着身子仰着头和他对视,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俩人的眼底晕染开来,身边的一切仿佛又变成了静默无声的电影片段。
一晚上没说话,刘一言的嗓音有些沙哑:“你怎么来了?”
听到刘一言的话,许魏驰下意识皱了皱眉,却不是因为她问自己为什么来了,而是因为她暗哑的嗓子。
突然之间,十年前,得知爷爷离世的消息的时候,刘一言崩溃大哭的样子历历在目。
就在刚刚,她是否又经历了那样一次刻骨铭心的伤痛呢?
许魏驰没有回答刘一言的问话,对着奶奶的遗体深深地虔诚地鞠了一个躬,郑重地说到:“奶奶,我是小许。我们……见过的……”说完,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悬挂着的照片上,奶奶慈祥的笑,眼眶微微发红。
然后,他缓缓地蹲下来,屈起一只腿,在她面前半跪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刘一言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你别在这里挡道啊,去旁边坐吧。”声音还是低低的,哑哑的。
许魏驰心里疼得一阵抽搐,身体先一步大脑,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她放在他胸口的手。
刘一言一惊,用了用力,没能把手抽出来。
许魏驰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可是,任凭刘一言挣扎,他却没有放开手。
吴晟轻咳了一声,胶着的两个人皆是一惊,这才发现吴晟和刘一航正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刘一言趁许魏驰分神的空当,从他的手里抽回了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又重新直挺挺地跪好。
许魏驰和吴晟对视了一眼,忽略刘一航略微有些敌视的眼神,开口问到:“你们准备跪倒什么时候?”
刘一言的背脊僵了一下,却没动,也没说话,刘一航转过头去,没有理许魏驰的问话,吴晟正欲开口,那边大姑和刘一言的爸爸过来,对几个人说到:“你们别跪了,过来帮帮忙吧。”
吴晟对着许魏驰无力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刘一言也准备起身,可是兴许是跪得久了,脚麻了,她腿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许魏驰和正在起身的刘一航同时伸手,刘一航扶住了她的手臂,许魏驰则在身后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
刘一航紧紧抓着刘一言的手臂,不肯放开,眼神凌厉地看着许魏驰,许魏驰也不放手,迎着刘一航的目光,这才确定,这个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是有敌意的。
刘一言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站稳了,可是却顿时头昏眼花,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身后倒去,几乎是整个人倒在的许魏驰的怀里。
而此时,还抓着她的手的刘一航的动作,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吴晟轻咳了一声,对刘一航道:“刘一航,过来。”
刘一航哀怨地看了一眼吴晟,在他不怒自威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放开刘一言的手,赌气似的往灵堂另一边走去。
吴晟伸手摸了摸刘一言的额头,没有发烧,但还是对她说到:“你先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就行了。”不等刘一言回答,又对许魏驰道:“暂时先把她交给你了。”
许魏驰点头,一手将刘一言护在怀里,伸出另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吴晟的肩膀:“有需要的话……”
“看好她就行了。”吴晟轻声打断他,转身去忙开了。
这时候,刘一言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和体力,挣扎着要从许魏驰怀里出来,许魏驰微微蹩着眉,搂着她的手臂用了用力,将她更加牢固地桎梏在了怀里,不由分说地半扶半抱着,朝灵堂外走去。
将她带到灵堂旁边的另一间屋子,许魏驰找了一把椅子,把她按到椅子上坐好。
刘一言心力交瘁,懒得和他犟,于是任由他搂着,穿过灵堂大厅,走出大门外,然后又走进另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人很少,多半是来送老太太最后一程的客人,他们各自成群地低声交谈,并未有人关注他们这个小小的角落。
扶她坐好之后,许魏驰在她面前曲起一只腿,半蹲半跪地仰头看着她。
就着不甚明亮的灯光,今晚,许魏驰终于能够仔细地打量她。
一段时间没见,她好像瘦了一些,原本肉乎乎的脸蛋,竟然连下巴都尖了,脸色不是病态的苍白,却是一种毫无生机的蜡黄,双眼又红又肿,眼神里不复往日的神采,眼底只有一篇荒芜和颓败。
许魏驰实在是心疼,不由自主地伸出原本撑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覆在她搭在腿上的手背上。
他粗粝而冰冷的大手忽然覆盖到刘一言的手背上,不知是被这凉意激的还是怎么的,刘一言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出手。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许魏驰,接触到他的眼神,心里却打起了小鼓:他深部不见底的眼里传来的情绪,是叫做心疼吗?
许魏驰的手一贯是凉的,刘一言的却是热的。
可是在这个夜里,刘一言的全身都是骇人的冰凉。
然而,两个人轻轻搭在一块儿的手竟然渐渐有了温度,来自彼此胸口的那股暖意顺着血管慢慢来到指尖,直达对方心底。
刘一言坐着,许魏驰就在她面前半蹲着,两双手交握在一起,轻轻地搭在刘一言的腿上。
他们谁也不说话,可是又谁都舍不得放开手。
过了一会儿,刘一言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轻声对他说到:“起来坐吧,蹲着多难受啊。”
许魏驰有些惊讶刘一言一开口竟然是在关心自己,愣了一下之后,轻轻对她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站起来,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在她身旁坐下来。
刘一言微微侧过脸去看他,他的脸还是紧绷着,可是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半分之前看自己时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疼惜。
刘一言对着他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魏驰微微皱了皱眉:“不想笑的话,就别笑了。”饶是说着这种不受听的话,他的表情也依旧是柔和的。
刘一言面色一顿,宛如叹息一般说到:“不然呢?我还能哭吗?”
“嗯。”许魏驰回到,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又补充到:“如果你想的话。”
刘一言表情奇怪的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一边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许魏驰一怔,很快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
刘一言早已没有挣扎的力气和心情,顺着他的力道,轻轻靠在他的怀里。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背脊僵硬,一动不动地,无声地流泪。
许魏驰皱着眉,轻轻叹了一口气,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在她耳边低语到:“哭出声来也没关系的。”
刘一言没忍住抽噎了一下,却还是忍着,没有哭出来。
看着她压抑情绪的样子,许魏驰的心仿佛被人又捶又打,疼得无以复加。他有些气恼,自己即使陪在她的身旁,却无法分担她的痛楚,不知不觉,竟然也憋红了眼眶。
忽然,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她的头死死地扣进怀里,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揉着她的后脑,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哽咽着,却是不由分说地命令到:“哭出来。”
耳边传来许魏驰低沉的命令一般的话语,刘一言霎时间失掉所有的防备,全身几乎瘫软在了许魏驰的怀里。
终于,她开始低声抽噎起来。
许魏驰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脑后的头发,沉重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像只一艘漂泊的小船,终于停靠在了温暖的港湾。
被许魏驰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紧紧包围着,在他温柔而耐心的安抚下,刘一言终于从胸腔里发出低低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