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讲道理(1 / 1)
晚饭过后,青棠本是要继续补眠。高老婆婆不让,说青棠你已睡了一下午再睡后半夜会睡不着的。青棠想想,便也顺了高老婆婆意思,陪她一起。于是,一盏昏黄油灯下,高老婆婆拿着蒲扇挥飞虫打蝇蚊;青棠则把细细草木灰用细纸包过,然后放进裁好的细棉布长条里开始缝制。霍清端的中衣裁做一块一块折起用虽也可,但沾血之后,到底是比不得细草木灰的软。
高老婆婆时不时瞅做针线的青棠两眼,再看看那大针脚,忍不住说一句:“你的针凿功夫也太差了些。”
青棠连连点头,说:“婆婆说的是,我也正跟绣花姑娘们学呢。”
高老婆婆犹疑一下,才开口:“人有所长也有所短,你的天分若不在针凿,实没必要委屈自己。”
青棠抬眼,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高老婆婆有些伤情,继续说:“老婆子我在家做姑娘时,家里穷,老爹又是不能下地的。我整日里在地里忙活,都没摸过针线。”
然后呢,青棠呱嗒着大眼。在家当姑娘不摸针线可以,有当娘的缝缝补补。但嫁了人呢,娘可一天三遍在她耳边叨叨说那做婆婆的可是恨不得家里的所有缝补事宜都要儿媳做了去的。高老婆婆不会做针线,那她是怎么应付婆婆的?可惜等半天,高老婆婆却不说话了。青棠低头,许是那苦受的太多,反不知如何出口。看看手里半成型的月经带,青棠觉得还是委屈委屈自己吧。她是大姑娘了,怎么着也得会缝自己贴身用的东西啊。
又过一会儿,高老太太才开口,转了话题状似欢快说:“小姑娘赶上好时候了,你看这每月的小日子,你们也能特特用细棉布缝了用。我们那时候可是都不知道有这东西可以用呢。”
青棠红了红脸,半晌才说:“我娘教我的,原来我也是不知道的。”
高老太太被青棠的反应逗笑了。这姑娘都是从小不点长大才会来那小日子,谁是原来就能知道的。再想想,她好心提醒:“这东西看着虽好用,缝一两个换着用也就是了,你别可着那细棉布全用来缝这个。”
那细棉布都裁成块了,沾了血的是不能要了。但剩下的不缝留着做什么,缝回中衣让霍清端继续穿吗?青棠摇头,那是不可能的。
高老婆婆看着青棠摇头,暗叹口气。青棠懵懂正常,可青棠的娘怎么就什么话都不说呢。这女子及笄后嫁人前是每月都来小日子,可嫁人之后呢?怀了身孕后小日子就不来了。女子们怀了生、生了怀、怀了再生,这一年年下来,等到不能生的时候,基本上就老的来不了小日子了。要那许多月经带做什么用?干看那大针脚吗!只是道理通俗易懂,青棠的娘不去提点,她这外人老婆子也不好越俎代庖的。
高老婆婆让青棠少缝,却不能说出个子午丑寅来。青棠自然不会听她的,低头继续奋力缝一个又一个。等青棠缝到第四个时,高老婆婆看得眼直抽抽,想想那公子,终是咬牙说出缘由。
青棠圆睁了眼睛,不知怎么首先想到的是月夜下霍清端那水淋淋的身体,然后是自己的慌忙收拢衣裳,接着就是霍清端听到‘断子绝孙’后的紧张。来回将这三件事想过,青棠忍不住唾弃自己:人家高老婆婆只是告诉她嫁人后月经带就是摆设,她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吗?
高老婆婆就着灯光瞥见青棠脸上的娇红,重重叹口气出来:年轻人啊,她讲的是事实道理,青棠想的怕是那香艳旖旎。
此时躲在门外偷听的崔氏怒火中烧。看着高老婆子是个严肃古板的,可哪里想到竟是这样的老不羞!怪不得她要催自己去睡觉,怕是看着端王中意青棠,就想撇开自己巴结上去呢?好在自己留了心眼过来听一耳朵,要不然等自己明天睡醒,那老不羞的怕是都教会青棠怎么巴着端王生儿子了!真真是可恨的紧。不行,她得进去。
推门进屋,崔氏说‘睡了一觉醒来渴的紧,过来寻杯水喝’。高老婆婆便去把水端来,崔氏不接。高老太太便顺着她视线看上青棠身边缝好的三条带子,笑呵呵说一句:“青棠这丫头不知事,我正说要她少缝些。”
崔氏在乎的是三条带子吗?不是,青棠缝一百条带子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缝带子的布,那细棉布织就的布!她很清楚的记得初见端王时,他穿着青布外衫,外衫领口处露出的中衣领襟便是这细棉布料。青棠……端王……,崔氏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了青棠缝好的带子就要扔地上。可没等扎她心的带子落地,左手腕已被青棠拿住反转到背后。她怎么就忘了,青棠不是个善茬呢?
青棠冷冷盯住崔氏眼睛,沉声命令:“给我放回去!”
“我不,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崔氏凄厉喊出。
“切,激谁呢?杀了你我还得偿命,当我傻么!”青棠说着,手上用力。崔氏五官立刻扭曲,豆大汗珠从额上、发间渗出滚落。
甫一看到青棠拿住崔氏,高老婆婆慌了,手里端着的碗掉到地上,转瞬清脆的碎碗声又让她镇静过来。她看到过汉子械斗,也看到过汉子打媳妇,更是见过泼辣妇人们抓脸扭头发地折腾,像青棠只是拿住崔氏让崔氏疼,不是什么大事。但由着她们这样闹也不行,该劝还是要劝的,高老婆婆冲崔氏说:“你犯什么犟,赶紧把带子放下啊!”
崔氏忍不住疼,流着泪将手中带子放回,颤巍巍问句:“他将中衣给你缝做这东西?”
青棠收手,淡淡回句:“不然你以为呢,我从他身上扒下来的?”顿一下补句:“我早说了要你死心的。”
崔氏抽泣一声,旋即泪中带笑来一句:“我死心,你凭什么要我死心?我好歹知道他是谁,到哪里能找到他。你呢,都要被他甩了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青棠无言以对。崔氏真的不是在装吗?她真的以为单凭她的一腔恋慕,就能换来霍清端的守望?
高老婆婆看得不住摇头。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何苦还要互相为难?
青棠终于可以去睡觉了,因为高老婆婆要和崔氏谈谈心。希望高老婆婆的话真能顶上用,临闭眼的那刻青棠还在想。睡啊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青棠被说话声吵醒,听着声音极远还带有那轰鸣之音。难不成高老婆婆还再和崔氏谈心?青棠从床上爬起来,凝神片刻再睁眼,听出与高老婆婆对话的不是崔氏,是高老婆婆刚从县学走路回来的儿子,是来自家向姐姐青怡提亲的秀才!那秀才对他娘高老婆婆说他考虑了一天,不想和自家结亲了,他觉得姐姐青怡配不上他!
青棠一咕噜下床,想出门去看看那高秀才到底是怎样高洁人物,竟敢说姐姐青怡配不上他!脚步堪堪迈到门边,她听到高老婆婆追问‘人们都说那徐家大小姐温良娴静,秉性高洁,你从哪里打听来说人家配不上你的’。这也正是青棠想知道的,她顿住脚步,靠到门边凝神倾听。然后青棠呆立当场。高秀才说他昨日去黑堡村找好友讨教学问,正碰到徐家小姑娘与人私奔。
灶厨间,高老婆婆兀自不信。徐家大姑娘可是她托人千打听万旁听寻来的人,她怎么可能有与人私奔的妹妹呢?想着,她再问一次:“你真看见了,那与人私奔的真是徐家小姑娘?”顿一下又自答道:“绝对是你认错人了!你都是在城里县学读书甚少出门,徐家小姑娘也是不常在家,即便现在徐家小姑娘站你眼前,你都是不认得的。对,你认错人了!”
“娘!”高秀才很是愤懑,再不掩饰直接说:“我是不认得徐家小姑娘,但她们白塘村的姑娘是认得她的。她们给我说小姑娘想来看看咱们家可是迷路走到黑堡村去了。我想咱家就这情况,人家想看就让人家看呗。我就想给她指路,所以我顺着白塘村姑娘的指引看到了迷路到黑堡村的徐家小姑娘,我看到她骂男人风流无德,我看到男人提着一鸡俩兔追她,我看到还有一个女人痴痴望着他们!娘,这次我说清楚了吧!”
高老婆婆点头,好像是都说清楚了。只转念一想又不对,儿子不说去找好友讨教学问吗,怎么会认识白塘村的姑娘?她问出口。
高秀才想拿头撞墙,现在说的是徐家小姑娘,他娘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有心不答,可老娘眼睛盯得紧,想想,他放低声音说:“我那好友定的也是白塘村的姑娘,昨天那姑娘过来看他。”
高老婆婆面现黯然,思索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若真是那样的话,那便寻个体面理由推了和徐家的提亲吧。”
门内,青棠脑里一片空白,她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呢?就算是她与人私奔,关自己姐姐什么事?高家要娶的又不是自己!呆呆坐回床上,青棠了无睡意。姐姐青怡那般中意这高秀才,可亲事却让她给搅黄了。她连自己都嫁不出去,又去哪里给姐姐找个中意的秀才来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