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同寝(1 / 1)
大胆提出同住一屋,朱桐怕郑福儿当下翻脸,忙又凑上来眨眨眼,小声道:“这不是你我有个照应,能平安回京么?委屈委屈啊!”
朱桐即便不提,郑福儿也觉同住很有道理,先前在岛上便有那胡吟雪想要害她,而毛鱼已是查出胡吟雪受的是那陈有的唆使,那打的也就是骗朱桐下药将她这“恶蛟”激怒,她便会一怒之下杀了朱桐的鬼主意。
细想来,那陈有自是与朱桐无冤无仇,之所以会费这般心思,定也不过是收了那严太保爪牙的厚礼,受了怂恿,愚蠢得妄想借那些朝廷之力反了她赤龙帮,再称霸了外海。
保住朱桐这痨货不受连累,一路不被暗杀,当然是要同住一屋……
……
见郑福儿痛快的点了头,朱桐当下携了郑福儿暂且住进了驿馆,写了封信派人送去赤龙帮,请他们放心,定会照顾好郑福儿,并拼了性命保她周全,还请求放了老甲。
很快,那老甲便真是被放了回来。只见老甲抹着老泪花儿,双手发抖的捧出一封回信,那恭敬之情如同朝神……
朱桐一看这回信的不是郑峰,不是毛鱼、许捻,竟是先前在岛上无缘打个照面的赤龙王郑赤。
老甲谈起见着赤龙王那又景仰又后怕的情绪,他也是真没想到,他这老骨头还能活着上岸啊,抹着眼泪花儿道:“赤龙王还令小的定要传话说,大小姐随燕王此去是为道义,那的确也是应当的,可若是大小姐有个好歹,他定举外海之力要翻了天去!”
朱桐自是点头,这点自不必郑赤警告,他也是会为护郑福儿竭尽全力的,而这前往京城的一路上,更是要处处小心才是……
见天色不早,朱桐忙去驿馆伙房亲手熬了锅粥,做了两碟小菜端回了房间,却见那桌上已搁着两份饮食,菜肉米饭倒是丰盛,该是驿卒送来的……
郑福儿先前饿了,便是自个盛了米饭吃了半碗,那些菜肉却皆是未动,新鲜完整的原样搁着,毕竟这不是自个地盘,自个先吃留给主人剩菜总是有损她赤龙帮脸面,可是瞥朱桐看着那桌上饭菜却是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就是吃了你碗饭吗?”
郑福儿嗤了一声,转身在那床上一躺,裹着被子睡了,可睡到半夜,胃中却忽的绞疼起来……
她暗暗诧异,她习武之人,身体一向很好,并无暗疾,这胃疼得异常,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不净之物?可今日就只吃了那半碗米饭,莫不是那饭中被加了什么?
可是,吃之前,她都小心的以银针试过了的啊……
郑福儿暗暗运气想将那胃疼压上一压,可那疼随气走,全身竟如被针扎,疼得出了满头满身的冷汗……
裹着被子睡在墙角的朱桐本就直勾勾的瞅着郑福儿背影入不得眠,忽见她肩头微微抽搐,刹时惊起,上前探看,见她脸色惨白,嘴唇都咬出了血痕,蹙眉道:“你稍等!”,转身拔步要走……
郑福儿忙是拽了他衣袖,瞥了眼那桌上的剩饭,低声恼道:“我这定是中毒了!可你若出去叫大夫,不是都知道我竟窝囊到中了毒的破事儿?”
“我不叫大夫!我去给你找药,你放心!”
朱桐将她扶住,让她先行躺下……
见朱桐说得这般信心满满,郑福儿倒也真放心允他去了,可他片刻而回,带回的那药却让郑福儿气得险些呕出一口浓血来……
那不过是一碗浓黑的陈醋,透出酸稠的气味,本就胃上灼疼难熬,这痨货是想再加一把酸,让疼来得更猛烈些么?
朱桐将她扶住靠在胸前,虽说心中焦灼,仍是柔声道:“你信我,这毒我幼时中过,先将这醋喝下去,我便有法子救你……快些喝!”
瞥朱桐那关切真挚的眼神,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了再过十八年没准就成了条好汉!
郑福儿吸了口气,将那浓醋一饮而净,那醋中似还叫了些别的物什,有些如同鱼肠的浓腥味儿,分外呛喉,那灼疼的肠胃顿时翻江倒海,骤然呕了出来,直吐了个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朱桐忙展帕替她擦了擦嘴,再从装着衣物的箱底翻出一卷子包裹得很是细致的银针,道:“我要扎针,替你将筋络舒通,免得残毒留在体内,落下疾患!”
“你会扎针?得了吧!”
郑福儿强撑着精神斜瞥于他,不是她不想相信这痨货,而是想起先前在岛上,若这痨货真通这医理针灸,他能病得只剩半条命?他能惨招那胡吟雪算计?连区区那催情之药他都难以应付了,更别说还深谙人体筋络,扎针驱毒。搞不好,被他扎得浑身都是血窟窿,那死得才窝囊难看呢?
朱桐也知先前窝囊事做得多了,此时忽然要她将命交托给他,换作谁也会重疑为难,此时除了与她将深沉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她定是不会信他的,便是沉了沉气,低声道来。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朱长贵有子十二人,可年岁稍长的,除了次子是个先天的残智,长子、三子皆是患了呕血之疾死在了未成年时,因朱家祖辈有好几个都是死于呕血,御医们都说这该是皇子们遗传了朱家的旧病,就是皇帝本人也深信不疑。
朱桐在九岁那年也开始如大哥、三哥死前那般日夜呕血,都以为朱桐定也是保不住了,皇帝甚至都已下旨令人替朱桐打制小棺,可朱桐的娘亲胡贵妃却并不愿让这唯一的儿子就这般惨病而死,仍旧寻医问药,甚至不惜求助于巫医。
幸在朱桐的姥爷昔日一位老相识精通医理,细探了朱桐的病症后,悄告诉胡贵妃这不是什么朱家的痨病,而是中了一种无色无味用银针也探不出的奇毒……
虽说朱桐后来保住了小命,但因中毒已久,朱桐却也因此落下了那时不时脏腑疼痛的毛病……
……
听朱桐说罢,郑福儿光洁的额头上更是沁开了细细的密汗,那深宫大内真是比她外海还要多凶险暗礁,稍不留神便要被卷汹涌之中,便也由衷道了句:“那你能活到这个岁数,还真是命贱的啊!”
这话糙得朱桐更是苦笑了一声,道:“九岁那年活过来后,为了保命,我姥爷便从那位高人处给我求来了不少医典,让我学了些歧黄之术。而我通晓医理这事除了我姥爷和娘亲,也无人知晓!”
郑福儿了然,自然也是悟出他先前在岛上装傻装窝囊,不过也是逼不得已的想求个自保,微点了点头,那胃上疼痛又袭来,咬牙忍了一忍,骂道:“被我抓到是谁下的毒,宰了喂鱼!”
朱桐暗道这下毒的主使不用琢磨也知是何人,心疼的看着她脸色惨白的模样,道:“我给你施针驱毒会有些疼!”
“笑话!我这种高手会怕疼!”
郑福儿嘴上硬撑着,可看见朱桐手上那些长针却仍是紧蹙了眉头……
尤记得五岁那年春天,正在院中玩耍,却是被父亲忽然叫去书房,她以为是要考她学问,可不料父亲却是抓了她手腕便是朝她手指扎针放血,她自是痛得哭到声嘶力竭,从此对银针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
最恐怖的是,从那一回扎针放血后,每过两日,她父亲便是要将她亲自拖到书房,扎破她手指,且放血的量还越来越多,本就年幼瘦弱的她从最初的头昏眼花到渐渐的要昏厥整日才能苏醒……
府中的丫鬟嬷嬷甚至伙房的小厨、种花的园丁们都心疼得抹眼泪,可父亲却只是对她肃着脸色说:“你的血是那小公子的药引,你得忍一忍!”
是的,那小公子,她幼时最讨厌的就是那忽然住进她家宅子的病弱小公子。
因那家伙住进她家的第一日,她便被她的亲生父亲扎针放血。虽说,记忆中她父亲一向待她和哥哥们肃然严厉,但却从没如教训哥哥们那般打过她,就更别说是不顾她的性命屡屡放血了……
见郑福儿出神,朱桐暗沉了沉气,他猜得出她想起了什么,可他不敢告诉她,那幼时住进她家的“病弱小公子”,正就是他。
当年中毒后,他母亲胡贵妃听一巫医说了一计偏方,用八字相合的幼女血为药引兴许可治,恰恰得知那凉国公蓝渊家的小女儿蓝小九的八字正与他相合,他母亲便是哀求父皇下了密旨,将他送去了蓝府,还对凉国公许诺待他长大后,便娶蓝小九为妻……
即便没有这婚姻许诺,圣旨所下,凉国公自也会将他照顾周全的,所以,不惜亲手对小女儿一次次的下手放血。
他每每在隔壁听见那小九声嘶力竭的哭声,看见她惨白的小脸,他就自责悲伤,发誓定要快些痊愈,平安长大,娶她为妻。
虽说他也知道她很讨厌他,因他每次带着好吃的小点心,好玩的小玩物去她房间看她,她都会红着眼眶,奶声奶气但恨恨的说:“我才不要你的呢,我最讨厌你了!”
可是,他却很喜欢她,这不是因她如个瓷娃娃一般的好看,而是她小小年纪已懂得将自个的零花钱施舍给乞讨的灾民,对她府中的下人也亲切有礼……
万没想到,蓝府却会在那年秋天,一夜遭祸,惨遭灭门……
……
朱桐见郑福儿看着手腕上戴的那串铃铛出神,微蹙了蹙眉,当日在甲板上他也就是认出了她手腕上戴的这串铃铛,才疑心她就是当年的小九儿。
无人知他当时多么惊诧心寒,那天真善良的小女娃会变成如今人见人惧,杀人如麻的“恶蛟”……
可是,不论她变成了什么模样,他都庆幸她还活着……
朱桐又轻吸了口气,试探问道:“那我这就替你施针了,好不?”
“行!”
郑福儿回过神来,倒也痛快的答了一声,可瞥见朱桐那略显战兢的神色,挑眉不耐烦道:“有话便说!最见不得这贼兮兮的作派!”
贼兮兮的作派?
朱桐险些被一口唾沫呛出个好歹,忙挺直了腰板儿,端正了容色,道:“我要施针,那你也得先……先……先……咳……褪了衣衫……”……
说完这话,赶忙抬手护住头脸,免得被她一拳打来,青了眼眶还是缺了门牙,明儿都没法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