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过去(1 / 1)
明月回到13岁时的家乡,她跟父亲和兄弟姐妹埋头在地里干活,晌午时分,母亲在岸上呼叫,"孩子他爹,该停下吃饭了!"
身边一个两个穿破旧衣物的孩子争相跑过去,明月起身,回首而望,田埂上叽叽喳喳地聚集了四五个孩子,当中梳牡丹头的妇女正在给自家男人盛饭,见孩子们不懂事的争抢,大大咧咧的教训了几句。
这些应该就是她的亲人,遗憾的是,明月虽然努力揉擦自己的眼睛,却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她的周遭,一片模糊。
"小月!"那妇女大喊,"磨蹭什么!再不过来就没得你吃了。"
明月一听,本能地扔下锄头,踉跄着奔过去。
饭后没多久,天上的黑云乌压压席卷而来,雷声躁动,紧接着是倾盆大雨,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往附近的庙里避。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越下越大,几天之内,黄河的水涨了又涨,直至漫出岸堤,冲毁两边的田野村落,破损的房屋木头被洪水夹携着从高处往低处浮荡而去。
一场天灾过去后,明月在满地狼藉里,哭着喊着找父母亲,最后见到成群伤残邋遢的移民百姓,便尾随在队伍后面。
因为疾病和饥饿,队伍的人越来越少,明月树皮都啃不动,艰难地挨了数日后,奄奄一息地倒在一截粗树墩边,像遍地的饿殍般静静等待阎王的召见。
可惜,不是大人物,阎王才没空理她,这只没见过世面的蝼蚁小蚂蚱,把鬼门关柔软的一角咬了个稀巴烂,崔府君表示很生气,将她判入鬼畜一道,明月死缠烂打半天无果,最后在去奈何桥的路上借着孟婆和其相公大闹和离的机会逃到人间。
人的因果皆有主线,明月死于饥饿,注定以此成鬼。
鬼魂没有身体的极限禁忌,所以填再多的吃食也撑不爆肚子,皇宫的王孙贵族们爱祭祀,明月抱着大明千秋万代终极繁盛的信念从中获利,日子逍遥殷实,却没想到一晃而过,就到了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吊死在荒外野树上的时间。
明朝覆灭,满清入关。
本以为好日子到头,未料,辫子们也挺大方,祭天的盛礼还不少,于是她又开始祈祷大清万古长存繁荣富强,悲哀的是西方侵略者把枪炮用得那么溜,爱新觉罗家族招架不住投降。
往后她再也没有舒畅日子过。
最惨的抗日战争时期,明月连续几个月搞不到吃食,饿得魂灵只剩薄如纱似的一片。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求神拜佛那一套已经不流行,在党的光辉带领下,都时兴唯物主义的科学发展观思想。
步入21世纪,似乎所有人都在开始新生活,明月依然没谋到出路,她每天除了幻想吃喝,未有半点作为,或许日子本该如此,她就是那个遭遇灾难,失去家人,饿死成鬼,浑浑噩噩的饿死鬼,注定要世世代代孤独无依地漂泊下去。
直至看见魏东桥,这才想起,原来她还是傅明月,那个说要与丈夫举案齐眉的傅明月,那个很快就能当上母亲的傅明月。
可是那么小的东桥,怎么会认识她。不过没关系,明月答应过的,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一切的发展和曾经梦境一模一样,但是这次,明月没有半途逃跑,她拼命咒骂那些泯灭人性的恶魔,甚至决定牺牲自己制裁坏人。
然而当所有意念集中在一处时,明月发现,她的力量没有丝毫作用,到头来,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她根本救不了。
那种眼睁睁望着自己的丈夫痛苦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太折磨她了,明月把毕生的愿望都用在对这些人的诅咒上,生而被阉割,被断肢,被挖心,死后遭鞭尸,下地狱,受万刑,永不得翻身。
第二天早上,那些人因为劳累暂时停止恶畜行径,临走前扔了管药膏在地上,给男童们敷在伤痛处用。
外面有人把守,小黑屋里四面封住,所以没有任何阳光透进来,明月不用到处躲避,她飘至伤痕累累,倒地不起的东桥身边。
其余伤势不重的男童陆续起来争抢那管药膏,唯有东桥,像个死人一般无动于衷,明月徘徊在男童们之间,着急地和众人争抢,却无半点效果,更没人睬她,最后一管30毫升的药管被撕出四零八块,干净如洗。
明月失望而归,转而趴在东桥身上,温柔地帮他吹散晦气。
也许是这股冷风的阴气太重,东桥的手指动了动,艰难地伸出手,将旁边一条破布拉扯过来,盖住光裸的躯体,随即以掌撑地支起身,背靠在脏污的墙上,双眼无神,盯着地上发呆。
"东桥。"明月温声细语地呼唤,他却毫无反应,魏东桥这三个字是顶替别人用的,明月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叫不出他的真实姓名。
望着东桥虚弱的表情,明月连一滴泪都掉不出来,她忍不住仰首闷声大吼,低头时却发觉东桥朝她这边看,明月若有所应地转头,有个五官小巧的男童正站在她后面,手里递出一截药膏。
"这个给你。"
东桥没有接受,他就扔到地上,正好落在明月魂体的膝盖边。她急不可耐地弯腰,大力吹向东桥近前。
眼见那东西一小段一小段距离的靠近,东桥心里生出不可思议的错觉,但药膏到面前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拿起来扔到更远的地方。
"你!"对面的男童一脸怒气,转身欲离开,没走几步,又回头语气不善地交代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郭明!"
明月惊讶地看他,搞不清这个郭明和那个害他落海的郭明是不是同一个人,不过她并无过分纠结于此,而是飘到更远的地方,把药膏吹回东桥所在位置。
东桥掀起眼皮,皱着眉头,把药膏捡起丢到另一边的远处,明月又是辛辛苦苦,费了老大口劲,把它吹回。
一来二往地就耗光了精力,幸好最后一次东桥没再任性,犹豫两下,拾起来擦在伤处,明月飘到旁侧,累得头歪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歇息。
时光荏苒,等再睁眼时,身边的男孩已彻底成长为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男人,他们坐在柳树下静静赏月。
明月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心生欢喜,东桥的模样依旧明秀如初,摆脱了少时的稚气,就连下巴都带着成年男子的独特气味。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她的老公,魏东桥,终于有独当一面自保的能力。
她紧紧抱住丈夫的胳膊,依偎在他肩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哪里吹过一股阴风,东桥突然推开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你怀有身孕,别着凉了。"
明月低头瞧自己的腹部,纱裙裹住的地方微微凸出一块,她心中一暖,笑嘻嘻地看着他,"东桥,我们终于苦尽甘来。"
"是的,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东桥把她的鬓发撩至耳后,嘴里喊出另一个名字,"绮晴。"
傅明月怔愣之时,她的灵魂已经飘至半空中,俯首而望,在她丈夫面前的赫然是夏绮晴的脸,明月吓得大喊东桥的名字,他却连一丝颤音都听不到。
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而她彻彻底底成了不存在的局外人。
"东桥,能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感到辛苦。"
"明月去世五年了,这五年你真心陪伴,把我从失去她的痛苦中摆脱出来,还怀有我的孩子,谢谢你。"
傅明月脑袋一空,六神无主,她怎么就又死了?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知道忘记傅明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只要你心中有我一席之地,再多的努力我也不会觉得白费。"
"人不能一直活在回忆中,逝者安息,明月她,"说到这,东桥还是抬头看了天上一眼,"她或许已经化身仙娥,在月宫保佑我们。明月她,永远深藏我心中。"
去他妈的狗屁仙娥,去他妈的狗屁保佑,明月泣不成声,时间对凡人来说真是斩断情丝的利器,区区五载光阴,她在东桥心中的份量就已落至深藏角落之地,也许再过不久,他连对自己的印象都会模糊掉。
"爸爸,妈妈!"远处跑过来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跳到东桥怀里,委屈地撒娇着:"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们都不陪我吃蛋糕。"
夏绮晴和魏东桥相视一笑,随即安慰道:"今天是安安五岁生日,我们当然不会忘记,现在就过去。"
他们起步离开,身上的衣服转瞬就变成明月当初和东桥一起去买的亲子装,明月大受打击,飘过去要撕扯夏绮晴那件,但她的手连人的身体都触不到,遑论脱衣服。
明月飘至东桥旁边,不停唤着东桥的名字,告诉他自己不喜欢属于他们三口之家的亲子装穿在别人身上,结果可想而知,根本没人理会。
费尽心力也挽不回走出痛楚,拥有全新生活的男人和孩子。
"东桥,我在这里。"明月顿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东桥,大喊,"东桥!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