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饱餐(1 / 1)
抗战那会儿民不聊生,明月几经周转找了个栖身沉眠之地,等再出来时已是改革开放之期,道路四通八达,街上的汽车川流不息,稍有不慎便是头破血流缺胳膊断腿的惨祸,开始她还会拼命逃窜躲避,最后在无数的货车轿车客车火车摩托车拖拉机碾压中若无其事,人就趋于麻木。
未曾想过,有一天意外来得这么惊惧。
银色轿车在离她十公分的地方猛然刹住,明月呆愣了几秒,双腿颤着软下去,心脏跳动的频率宛如散落的豆子,一口气呛了许久。
魏东桥赶忙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从上面下来,几步过去,默默伫立观察了会儿才伸出手,“你怎么样?”
尾指的刻字刺青略显瞩目,明月抬头看他,东桥心中一顿,便不动声色地换了另一只手出来。
路上鸣笛清响,明月搭上他,只觉得东桥的掌心,微凉,却很舒服。细算起来,她似乎从未与人亲密接触,那种发自内心的悸动像是沉溺在深水中央,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温柔蜜意。
明月被扶进副座,东桥准备踩油门时却发现她怔愣无神,便倾身过去帮忙系上安全带,这动作吓得她不由紧张起来。
“坐车必须系安全带。”言罢,东桥转动方向盘,往住地去。
明月沉默一阵,低头轻声道:“我错了。”
不知指的是安全带抑或逃跑之事,但东桥并无回应,他神色如常,一路把车开进铁门,最后停在车库里。
魏东桥解了安全带下车,明月没看清他具体的动作,慌里慌张地扯着带子,东桥从玻璃窗外瞧见,便走到她这边,拉开车门歪腰下去,在座位旁轻轻一个动作,把带子解开,气氛立刻变得尴尬。
“真是简单,呵呵。”
明月下来后,东桥将车锁住,对她蹩脚的自嘲不置一否,明月跟在后面很是不安,走到院里的台阶上,保姆举着菜刀出来控诉她偷跑的事,魏东桥只轻轻嗯了声似乎没打算追究,让人越发弄不透的心思。
进屋后,明月沉默无声地上了二楼,保姆奇怪道:“怎么突然这个样子,都快吃饭了,要不要叫住她?”魏东桥盯着明月的背影,冷淡地摇头。
午餐过后,东桥上楼,走到明月房前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放纵的哭嚎,声音之悲凉令他不禁有些动容,放在门把上的手便悄然移开。
回到卧室时,窗外的风猛然刮进来,把厚重的帘子吹出一层层大波浪,东桥疾步过去掩拢合上。
转眼在窗台,看见一个白色礼盒,盖子在侧,里面摆了串黑色珠子,颗粒大而没有光泽,那是结婚前一天专门找人定制的,虽然他对傅明月并无多大同情心,但要毁人终生幸福,任谁都做不到心安理得。
东桥把珠子收起,放入口袋里,从抽屉取走一份文件后开门出去,路过明月房间发现哭声依旧,他握住袋子的手一紧,却再也不停留,直往楼下去。
在玄关换上鞋,临走前和保姆交代道:“今天晚餐,全聚德烤鸭,驴肉火烧,羊肉泡馍,意大利披萨,菲力牛排,日本料理……这些能准备到的尽量准备。”
保姆膛目结舌,生怕自己听错,又重复一遍,“烤鸭?驴肉?羊肉?披萨?牛排?料理?”
“嗯,有问题吗?”
“哦,不是不是,我会尽量准备周全的……那牛排要几分熟?”
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魏东桥思虑了几秒后道:“一分、三分、五分、七分、全熟都准备。”
“先生,”保姆犹豫着开口,“晚上有什么聚会?”
“不会有人来,你只管准备即是。”
虽然满肚子疑问,但身为一个合格保姆,主人的话就是命令,应该无条件服从。
东桥又往二楼多瞧了两眼,保姆见状立马表明衷心,“我会好好看着,不会让她再有机会逃走。”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拿了车钥匙出去。
——
二楼卧室里,明月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抽纸巾擦泪一边盯着电视里看,韩剧来回煽情的情节虐得她快要岔气,悲伤简直要逆流成河。
“太感人了!”明月从床头柜里拿出一袋零食,粗暴地撕开封口,而后抓了把薯片放嘴里嚼,这是她背着保姆从厨房储物箱偷出的,当即只觉得再次为人,此生无憾。
前一秒还陷在自由和死亡的悲春伤秋苦情中难以自拔,下一瞬打开电视,眼见剧里主人公被父母遗弃被男朋友欺骗被敌人折磨被爱人利用被害流产又得绝症的波折一生后,对自己,开始有豁然开朗的人生顿悟。
人果然是需要比惨才能得出自己的幸福。
七情六欲真是复杂,明月哭过一阵便身心俱疲,于是关掉电视机,把袋子里最后几块薯片吃干扒净,再用纸巾抹了把嘴,躺下睡觉。
所谓吃饱喝足嗜睡,按照这样的程序,她轻易入眠,昏昏沉沉直到傍晚时分也不见醒。
魏东桥从公司回来时明月还没下来,他去厨房倒水,徘徊几许,最后亲自上楼去敲门,但是,敲了好半天都没动静,东桥只好主动推门进去。
外面灰暗的夜色把这间房也笼罩住,东桥在墙上按了开关,室内骤然明亮起来,他几步走到床边,明月正包在被子里蒙头大睡。
旁边的矮几上堆满了零食空袋和丢弃的纸巾,显然是经过一场不寻常的激战。
“傅明月?”东桥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于是坐到床沿,伸手把覆盖在上面的被子掀开,明月头发凌乱,呼吸匀重,显然睡得深沉,魏东桥推了推她,明月朝外翻了个身子哼哼着不肯醒来,东桥往里坐近些,继续拍她肩膀,“傅明月?”
明月再翻了个身子过去,“噗通”一声直接滚到地上,魏东桥喊都来不及。
“好痛……”她两手撑在床沿,艰难地直起上半身跪着,满脸稀松落发,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怎么这么痛。”明月一手按住屁股,另一只手揉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魏东桥倾身上前,朝她伸出手,明月怔忪地看了眼,随即顺势握住,猛然起身。
“该吃晚饭了。”
她用手抓了几下头发勉强理顺清楚,魏东桥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收拾好再下来。”
这话说得人多不好意思,明月打起精神,立马进洗手间乒乒乓乓折腾起来,几分钟后收拾齐整下去。
今晚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同寻常,大厅的灯神秘昏黄,明月步下最后一级台阶,转角往里走,发现一张长桌,上面铺了层红布,两头摆着会反光的餐用具。
魏东桥已经在长桌一头坐好,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头发剪得利落,桌上中央的烛火映照得那张脸越发立体深邃。
“烛光晚餐?”
“坐吧。”魏东桥指着对面的位置,“今晚不用拘束,吃什么吃多少你自己定。”
听到这种话,明月心里腾腾腾地冒出几个字,受、宠、若、惊!
她满心疑虑地上前就坐,保姆端上一道菜,打开盖子,是海鲜味的披萨。明月这小心肝啊,雀跃地晃了晃。
“还有其他的我也让小小准备了。”小小就是平时总管着她的胖保姆,自己大鱼大肉,却要别人清粥小菜,从名字看一点也没做到人如其名。
然而现在哪是管陈年旧怨的时候,明月做足了扭扭捏捏的样子,“那多不好意思。”客套话说得漂亮,手上的动作也毫不迟疑,扯了块披萨就开始吃。两口下去后发现自己吃独食,便不好意思地要分他一半,却被魏东桥拒绝。
之后保姆又端上牛排、驴肉、羊肉、烤鸭、寿司等等不一而足,明月难以置信地问:“这些我都可以吃?”
魏东桥点头,她坏心地腹诽,难道在菜里投毒了?但仔细一想,想要她的命,自杀那会儿见死不救岂不是更方便?
自我安慰了几轮后,明月心安理得的开动,但她用不惯刀叉,切起牛肉来很艰难,好不容易有块完整的,放到嘴里品出一股血腥味又马上吐出来,“怎么是生的?”她放弃牛肉又去拿别的,基本上每道菜都要尝尝,且食量不小。
吃到一半时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明月抬头,见魏东桥那边只有一盘牛排和红酒,东西都在自己这边,长桌有四五米之长,她怕对方够不着,端起羊肉泡馍欲给他送去,却又被魏东桥止住,“就坐在那不要动。”
明月鼓着腮帮子含糊地应了声哦。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总能发现魏东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样子虽然平静却也给人说不出来怪异的感觉,明月当时不理解,后来才知道魏东桥是在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那时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