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1 / 1)
小月是明朝时期的一只饿死鬼,当年黄河泛滥成灾,她们家位居河南境内,被大水冲了田园和住地,疾疫侵袭,一家十几口要么淹死要么病死,她无处可依流浪乞讨,可怜十三岁就窝囊的饿死了。
去地府时把鬼门关嚼烂,阎王嫌弃她贪吃于是要将她投到畜生一道,小月死活不肯,千辛万苦逃出阴间,几百年来躲避黑白无常在人间游荡,见证了时代跌宕,世事百态。时间一久,很多记忆就模糊了,她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全名,只知道大家管她叫小月。
小月似乎天生不受神灵眷顾,活得艰难,死得糟心。
存于世一无是处,贡品抢不过人家,对居所却很挑剔。住坟场会着凉,睡棺材厌挨挤,窝柳树上还怕摔,贪吃就罢了,但恐高绝对是灵鬼界一大耻辱,自然她在这个圈子也没什么朋友。一有悲春秋,殇孤独的愁绪都找不到人倾诉,整夜东逛西荡闲晃悠。 日子过得……真是寂寞啊。
人生最悲哀的莫过于前半夜看人缠绵,后半夜闻人酣睡。小月十三岁死去,这辈子的憾事大抵有两件,一则食不果腹,二则缺夫少子。
如果带着这样的遗憾消失,祖宗也该憋屈得从坟里甩头蹦出,所以,秉着一颗尊老爱幼的心,这五百多年,小月咬牙吞粪都坚持在圆梦第一线。
好在天无绝鬼之路,她最近因为救人的善事,得了个秘密,城南的老皇庙后院有一滩污池,许愿非常灵验。
当然最初听到,小月也是“呔”一声,义正严辞地把对方训了个狗血淋头,神仙的地盘怎么会污,神仙的地盘就是放了个屁它闻起来都色香味俱全,更别提造福大众的许愿池,那是扔一百车粪都熏不臭的灵地。
怀揣着千尘不染干净透彻的圣洁之心,这一天,小月赶到老皇庙。
为保安全,她先是躲躲藏藏在几根柱子后轮着转悠了两圈,确定没被神仙金光闪耀、正气冲天、熠熠生辉的仙芒射死,才在中央台前的蒲团上趴下,说了诸多好话,请求大慈大悲的神灵指引她正确方向。
“要诚心。”
以为神仙开口了,哪知抬头一望,座上依旧是纹丝不动的白胡子雕像。她心中生疑,再试无果后悄然飘至后院。
四周无物,院中一池,污红成片,隔着十米距离都能闻到扩散出来的血腥味,跟填了数年姨妈巾似的。
小月捏着鼻子靠近,忽然脑中蹦出那句“要诚心”,思想丽花绽开,旋即一百八十度跪伏在地,疾呼灵池保佑。
连喊几声没有回应,却把饥饿虫惹出来,她忍着祈祷,希望此生吃饱喝足有男人睡。只是折腾许久无人问津,心中略一琢磨,意识到诚意不够,于是搜肠刮肚东拼西凑出几句诗词高声歌颂宣扬。
这一倒腾,池中立马有动静,冲破层层污物,一对连体怪物旋飞空中,红绿头颅依偎在一起,下半身猴子摘桃之地空空如也,小月定睛一瞧,眼珠子都睁圆了,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不过面上她还能保持谦恭,急忙双手朝前趴在地上,又念叨了一遍自己的鸿鹄之志,顺便捎带几句可心的甜言蜜语。
事实证明,嘴软的有糖吃。
只听男女混音的“准”字,面前霞光笼罩,小月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一沉,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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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某区的大房子里。
夜色迷蒙,窗外银灰洒进,照到中央大床,把上面穿婚纱的女人笼罩在内,她闭眼躺在那里,一条胳膊搁在床沿,手腕上破开的割痕正滴着血,落到地板上,聚成一小摊鲜红的血渍。
大概是被疼痛折磨醒,小月瞬间睁开眼,周遭昏暗的环境第一次让她看不清。
陌生痛意自腕处传入神经,她艰难地撑住另一只手坐起来,借着月光发现流血伤口,急忙抬到嘴边,轻轻含住,拼命吮吸,心里绕了九曲十八弯,不停思忖自己的处境。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墙上的按钮被摁开,室内霎时明亮如白昼,小月本能地合眸,数秒过后才颤了颤睫毛,微微睁开,半眯着眼望去。
那是个青年男子,二三十的好年纪,穿着精心打理的西装礼服,衬得身高挺拔,碎发乌黑雪亮,只是眉宇间像凝了团冷气散不去。
可能表达得落入了俗套,但小月真是很久没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男人,或许有十年,或许有百年,也可能此生,总之,第一眼就在她心中刻下印象。
“你在做什么?”他问。
很平常的语气,却是令人心口一滞,小月迅速放下手,像个偷吃的窃贼,下意识地抹了把嘴,使得血渍晕开来,苍白的脸上平添一分诡异。
“你在做什么?”他站在远处又问了一遍,气息平稳,颇有耐心。
“我,我……”大概是太久没和人交流,她竟然紧张地说不顺话。
魏东桥走近了些,视线落在她手上和床边,眼里闪过一抹异样,他迟疑着问:“自杀?”
“不是。”小月立即摇头,伤处传来的钝痛令她分不出更多心思解释,她蹙紧眉头道,“好痛。”
本来以为起码也得叫辆救护车,结果到最后,只来了个几近花甲之年的老医生,敷衍到包扎伤口再掉个点滴就算完事。
并非存心侮辱人职业道德,但这病医得实在粗糙,又不是针扎破皮小刀刮,割腕啊!难道不应该送到医院X光,CT,彩超,拍片全身过一遍再补补血?
如此被轻视,可见她在这里的地位堪虞。
保姆收拾好房间后,小月身着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肚子里的馋虫不停在呼叫。她游目四顾,发现床头有盘花生,于是顺手端了过来,捻上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刺激人食欲的清香,试着放进嘴里嚼。
好吃到流宽面条泪,感情那几百年供品白抢了。
魏东桥进屋时便见她毫不顾忌胡乱扒食,心中一顿,疾步过去把东西端走,“这是过期的。”
小月本能地倾身上前抢,也许是做鬼那会儿飘习惯了,一不注意便直直摔倒在地,甚至连吊针都脱落开来,厚实身子砸在地上的沉闷之声令刚转身的魏东桥不由回头。
“怎么会这样?”估计是摔蒙了,小月趴在地上回视下半身,“我的腿……”
东桥把瓷盘放在桌上,蹲下身凝望了会儿道:“你的手……”
视线落到手腕的纱布上,那里已经晕出些血迹,被这么一提醒,似乎全身的疼痛都聚在那处,没经受住连环打击和折腾,小月瞬间就晕过去。
然后她做了个梦。
虽然短暂却出现很多画面,一会儿是自己化身《雪花女神龙》里输给泡面头的赛华佗,一会儿又变成《大漠谣》中孤苦伶仃的莫九,要不然就是歪着脖子的霍金,那滋味真是……相当的复杂。
正沉浸在这异样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时,眼睛忽然被扒开,一束光对着她连晃几次,小月眨了眨眼即刻清醒过来。
她拉着老医生的手臂声泪俱下,“医生,你告诉我这腿是不是有问题?”想起那些为避免病人太过伤心隐瞒事实的情节,小月抹去眼泪,故作坚强,“说实话吧,我能承受得住。”
老医生望向魏东桥,后者微微点头。一见这情形小月愈发抑制不住内心如洪荒般汹涌的悲伤,嚎啕大哭起来,“快救救我啊医生!”
估计治了一辈子病,这老医生也没见过情绪起伏如此大的腿麻患者,当即提了医药箱准备离开,稍不留神身上的白大褂被一只手牢牢拽住,魏东桥过去帮忙拉人,他才挣脱掉出门,一把年纪受惊不少。
“傅明月!你冷静点。”
小月一啜泣,再也不敢支声。
魏东桥挪了位置,轻轻揉捏她的腿部,却被瞬间躲开,明月有点羞涩道:“好奇怪的感觉。”
“刚才只是腿麻,现在应该没事。”魏东桥将她的双腿移到地上,“站起来走走看。”
“站起来走走?”当了五百多年的阿飘,走这个玩意,对不起,她不认识。
“不会?”
“嗯。”她诚实地点头。
魏东桥也不生气,立起身,扶住她的肩往上提,小月感觉全身的力量瞬间汇聚在脚下。
“往前踏出一步。”听着他平缓的语气,不知为何,小月心神一动竟然真的跨出步子,东桥放开手,她深吸气,推着吊瓶,不断前移,连续几步出去后,高兴地像个孩子一般回头看他,“我能走了。”
这是人的本能,但她似乎遗忘得太久。
魏东桥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自杀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不会的。”虽然不知身体的原主人为什么寻死,但小月还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样郑重的承诺,魏东桥以前从未在她身上听过,可惜他并不在乎,转身欲离时,又被叫住。
“你叫什么名字?”
魏东桥回头蹙眉看她,小月佯装不在意,呵呵一笑,“经此一役,整个人有种重生的感觉,脑子都不好使了。”
“魏东桥。”
“那以后我就叫你东桥,你叫我小月?”
东桥一怔愣,未及多虑,便听到她肚子咕噜噜的响声,于是开口问:“想吃什么?”
小月环顾四周,心想不会太穷,于是大胆板着手指数,“全聚德烤鸭,驴肉火烧,羊肉泡馍,意大利披萨,菲力牛排,日本料理……”胃口之大,饶是魏东桥也忍不住侧目,“你在跟我开玩笑?”
“哈哈,被你发现了……”由鬼成人,小月迫不及待地要尝遍世间美味,不过她承认自己太过急切,为抚慰对方,狗腿地补上一句,“你看应该吃什么,您说了算。”
东桥不再多言,朝门口而去,行至门边,又回头认真地打量小月。
暗沉双眸在她周身来回探究,小月心里格外不舒服,未敢与其对视,东桥的目光便落至室内周围,似乎在搜寻什么,片刻无果后才拽门离开。
小月连推吊瓶走过去,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他在和保姆交代事。
“准备一碗清粥进去,还有,”认真地叮嘱,“看好她,别让人逃走。”
门里的小月一惊,莫不是被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