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 朱志梅落网(1 / 1)
朱志梅脖子上套了枷锁,脚上拖着重重的镣铐,石子、烂菜、口水雨点般飞向她,她腰板始终挺得直直的,在人群中搜寻着我的身影,当她目光与我交接,她嘴巴张合,只见口型不见声音,我晓得她说的是“我们的事还没完”
真是个顽固份子,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本无意置她于死地,实在是被形势所逼,我找到白镇长,叮嘱他一定好好看守好朱志梅,她会巫术还有门人,一定不能让她逃了,如必要,斩草除根。
“放心吧,落到我手里,定叫她供出莫须有的内应,我跟王司令学的十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刑法,还没用完哩,刮骨法、烙屁股、剥皮,大师,我也看出来了,你跟我是一路人,这几个,你更心水哪个?”
“轮番招呼”为了增加他的信任,我的眼底直冒毒光,“那日差点死在她手里,这叫以牙还牙”
终究还是让朱志梅逃了,她的门人扮成普通老百姓,提来绿豆汤,说着“同志,辛苦了”,盛给维护秩序的联防队员喝,然后装作好奇的样子要看毛瑟枪,弄到枪,拎着就冲入批.斗场,空放几枪,吓得工作队的人四处逃散,不费吹灰之力将她们的门主救走。
短期内,朱志梅翻不起风浪来。又过了段时间,我给朱品仙写了一封信,把我这边的情况一说,叫把白镇长调走。
两位隐患除掉,我潜下心来研究古书,搬到朱家,住进与朱品仙一起住过的睡屋,他的书柜占了半个房间,以封建社会的科考必读书为最多,四书五经,国学三字经,各个朝代的制度、人物传,各种文化都有涉猎,佛、道二教的书都有精研,诗词、歌赋也有沉溺,此类书稿藏于经书之后,大概是怕父亲发现。
一日三餐由翠和做了送来,当我钻进各种经书的牛角尖中出不来之时,翠和闲来无事自顾自地找我唠瞌,说细爷来过一次,搬走王圣人的书及大哥的书稿,说他心里实在太苦了,偶然得知王圣人在龙场悟道,之后脱胎换骨,他想沾沾圣人的仙气。
我眼前豁然一亮,怎么忘了王阳明的《传习录》,除了“知行合一”,我对王圣人的思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来到细爷家,细奶朱赵氏正在后院晾衣服,细爷则被她用绳子拴在牲棚处,与他拴在一个棚子的,还有那只被阉了的骡子,骡子在吃草,他则捧着一本书看,这就是人与牲畜的区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礼貌地喊了声“细奶”,她斜我一眼,鼻子喷出哼音,使劲抖开手中肥大的裤头,衣服晾好,她走到细爷面前,把他手中的书一把夺走,扔掉,“牲畜就是牲畜,再捧着个本子,也装不了人!”踢走地上的破碗,“骡子还晓得干活,你除了看门,学毛驴瞧账本,还会做什子”
我走向前,“细奶,你要嫌细爷碍眼,可把他交给我,还可省下口粮”
她不耐烦地挥手,“牵走牵走,看着眼瞎,腿残了要我一妇道人家养着,还老有人到农会告状,告老娘不把男人当人看,也不想想以前,他是么个对我跟阿霞的,这叫一报还一报,那些人瞎了,才瞧不见”
我把细爷扶上轮椅,再到柴房把书装上,推着出了门。
“等等”细奶叫住我,指着我手里拎的书籍,“我不认字,这袋里装的是么书,不会是封建糟糠吧?”
“不是不是”细爷一如既往的解释,“不是那些四书五经,是王圣人教人么做人的,我人坏,学着点”
“王圣人是么人”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看你挺在意的,一定不是好东西”
“这书镇压着黑山老妖”我把袋子往她前面一推,“你要喜欢,拿去当柴烧了吧”
她吓得把跨出门槛的脚缩回去,“嘭”的一声,将大门磕上。
把细爷接到家里,我给翠和十个大洋,交待她好生照顾 ,这丫头从来不跟我客气,把我当大款来宰,乐颠颠地就收入怀中。
有了王守仁的思想指导,再加上对朱品仙白话注释版《王阳明心学》的拜读,我受益颇多,“知行合一”这四个字,以前我把“知”理解为知识,现在才晓得还有一层涵义,即“良知”,这个非常重要,可说是王阳明一生的感悟,这四个字完整简短的解释是这样的:在不违背良心的情况下,要积极地想出法子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抱怨。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理解,每个人的经历经验不一样,理解也是千差万别的,一千个人里面,有一个哈姆雷特。为了更好的理解这四个字,王圣人的其它两个核心思想一定要晓得,“心即理”与“致良知”
“心即理”,“理”可以理解为天理、道德、良知、程朱理学,就是一切使社会良性发展的言行举止,理是什么,人不学而知,因为良心生来就有,只是很多人被人欲控制,不愿意去践行罢了。
“致良知”是对“心即理”的深化,是王守仁晚年对一生感悟的总结,著名四句教为“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王圣人为何如此重要良知?与顺应天道有关,几千年的社会发展,历史证明,只有“格物致知”为主流文化的社会才是良性循环的,如果一群人泯灭了良心,如侵华的日本鬼子,如杀人越货的土匪,如陷入狂热斗争的老百姓……违反了天道,这个群体就是病态的,不易获得爱与幸福感。
在书海里奋战七天七夜,直觉得脖子酸痛,腰直也直不起来,走出门来,看到细爷坐在石箍井旁,往火铳里添火药,双腿完好前,他是野花岭的火铳手,也只有他,才hold得住火药强大的后推力。
“阿英”他招呼我过去,示意我坐在井沿上,“你晓得咱村的火铳威力为么越来越强不?”
“不晓得”我摇头。
“是我的错”他说,“咱村有个不好的习俗,喜欢丧事上攀比火铳的响声,谁家响,谁家就有面子,要不是我引来□□,再响也不会把天戳出个洞来,我是罪人,是我害死了少海,要不是我将火铳交到大嫂手上,管里又塞得那么紧,还说了风凉话,少海身上不会留下窟窿”
原来少海的死,还有这么一层原因,我安慰他:“细爷,换个角度想,现在你讲出了真相,少海要是听到,不完全是他奶的错,灵魂该宽慰了”
“可能是大限要到了,这几天,老是想起以前造的孽”神情中有一丝解脱,倏地他话锋一转,“阿英,你不晓得吧,那朱赵氏来过了,她说你看的是邪书,扬言说明日带人来一把火烧喽,这是要焚书坑儒,造孽,造孽呀,公婆俩都造孽,驽马才配黑心棉做的鞍……”
他情绪十分激动,火铳圆头一下一下把地下砸出个坑来。
“火来水泼,水来土淹呗”我苦笑,我的麻烦,从来就没少过,“细爷你不要自责,那朱赵氏虽是黑心棉做的,对我还是有些忌惮的”
他摆手,“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她胡来”
翌日,朱赵氏还真把工作队的人叫来了,翠和远远地看到,进得门来,指使黑土把门窗都拴上。我把翠和一起,把重要的书稿搬到米缸藏起来,上面再铺上大米。
敲门声、呐喊声震耳欲聋,门被砸出个洞来,门拴一拉,四五个人鱼贯而入,包括朱庄组长朱赵氏,屋外也站着看热闹的乡亲,有几个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劝阻。
细爷拿着火统守在堂屋,黑洞洞的口子对着来人,威胁道:“谁敢闹事,别怪我手中的火箭炮不长眼”
来人被震住,均往后退,朱赵氏根本不把细爷看在眼里,一马当先,冲到丈夫面前,“啪”的就是一巴掌,说:“老娘让你横”,骂声之后,是“轰”的一声响,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出现了,朱赵氏后背冒出一串烟气,烟气散后,大家惊悚地看到,一个好大的窟窿。
人倒下,“杀人啦,杀人啦”工作队的人吓得一窝蜂地跑了。
空间仿佛凝结了,在场的每个人没有说话,不敢呼吸。
一盏茶功夫后,“黑土,把尸体扛上,推我到镇上自首”细爷打破了沉默。
伤口烧焦,并未流血,黑土用草席默默裹了,搬到外面,再进来搬细爷的轮椅,翠和吓坏了,上下牙齿直磕碰,紧紧拽住黑土的衣角,“不要去,镇上的人不讲理,会连你一起抓的”
“大嫂对我们有恩”这个平日只干活不说话的汉子,眼里有一股子英雄的气慨,扳开妻子的手,“你跟孩子搬到山上去住,屋里的东西先不顾”
“阿英”细爷招手叫我过去,“我昨晚就想好了,一旦把朱赵氏这个祸害除掉,去山上给阿霞母女上最后一柱香,然后自我了结,临时改了主意,还是留着这条狗命,这件事因焚书而起,又在这个家出的事,我怕我一死,镇上的乌鸦兵来了,怪在你头上,你是做大事的,不能出事。阿霞母女的事,拜托你了”
说完,他深深鞠了个躬,手滚轮子,头也不回地离开,黑土扛上席子,跟着走了。
“黑土”翠和边跑边哭,“你这个没用的闷油瓶,一定要为自己辩一辩,要是你脑袋搬家了,我马上扔下你的崽改嫁”
三日后传来消息,细爷朱承德与李黑土被枪毙,他俩把所有的事揽了下来,把与我有关的一切抹得一干二净。在朱庄人的合力要求下,要来他们枭众暴晒的尸体,浇上一层汽油,烧成骨灰,骨灰坛埋到黑葬林,每人认领一棵白松,树干上,九叔爷刻上他们的名字及英雄谥号,用树皮盖着。
料理好后事,九叔爷率领族人来到我面前,“阿英,你放心写书,以后再有么事,乌鸦兵来了也好,农会的人来了也罢,我们不沉默了,做一回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继仁能做到,黑土能做到,相信朱庄每个人都做到,你一个被休掉的外嫁女不计前嫌,为朱庄做了这么多事,再无动于衷,我们愧对祖先呐”
“对,阿英,你写你的书,得罪人的事我们来做”
“阿英,大家都很迷茫,不晓得么个活法,就指望你手中的笔喽,千万莫放弃哈”
“不对不对,笔不重要,哪个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们过不去”
“是啊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