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喜相逢(1 / 1)
深秋,满月高悬,一处高墙宅院里,谢深正在浅酌,突然传来阵阵敲门声。
待打开门,外面立着一个青年,那青年眉目清秀,脸色略有些苍白,身着一件略微破旧的月白长袍,未束的黑发长至腰间,在风中飘荡,漾起粼粼水光。
谢深一时怔忡。
那青年先开口了,声音柔柔的却渗着寒气,说道深夜入镇,无处可宿,见此门前点着白灯笼,想借宿一晚。
谢深恍过神来,忙迎他进来,同坐在院中石椅上。
斟了杯酒放在青年面前,谢深试探问道,“小兄弟是来此地游玩吗?”
青年摇了摇头。
谢深神色莫名,“那是来寻人的?”
青年垂眸望着那覆上白霜的酒杯,脸上露出迷茫神色,“来时好像记得是要寻什么人,可走了好久,现下不记得了。”
谢深眸色暗了暗,放柔了声音,“既然不记得了,那就不想了,长夜漫漫,我予你讲个故事可好。”
“好。”
“且说本镇有一户大家,家中独子容华年过二十尚未婚娶,每当有媒人登门说亲,容华未做考虑便一口拒接,问起缘由却又一言不发。”
青年微抬起下巴,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容华有一书童,名唤年生,两人年龄相仿,自幼相伴而行,同榻而眠,曾言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本以为两人可以就此相守一生,谁料到,谁料到……”
谢深说到此处顿了顿,猛喝了一杯酒,声音暗哑,“一日容华随同父母外出做客,待晚间方归,初入庭院,便看见年生静静的躺在池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身体湿淋淋的冒着寒气,没有一丝生息。”
“下人说是年生采莲不小心溺亡,容华无声无泪,只死死抱住年生冰冷的尸体,痴傻一般。”
青年像是犯困了,慢慢趴在桌上,半闭着眼睛,“那后来呢?”
“如此过了半年,又有媒人上门说亲,容华不言不语,径自拿出年生的牌位,决然道我已娶妻,不敢二心。”
“那他以后真的没有娶亲吗?”青年睡意朦胧,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落下一片阴影。
“之后的十年里,他只一心侍奉双亲,人也愈发沉郁,再无人提起婚嫁之事,直至今日,父母皆故。”
“那日,慈母榻前,奄奄一息的母亲含泪向他忏悔,他心中却死寂一般,无波无澜。”
谢深娓娓道来,黑沉的夜里只他一人恍若淬了冰铁的声音。
“咦,你怎么哭了?”青年半睡半醒间,听到压抑的哽咽,眯着眸光看向谢深。
谢深面色惨淡,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此时月光冷冷的落在院中,淡如白纱,薄若清雾,将两人深深的覆盖其中。
青年心中隐约有些悲伤,抵抗着睡意,喃喃问道,“那容华呢,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死了,他要怎么办?”
谢深复又倒了一杯酒,拿着杯子在手中轻轻晃荡,漾起层层水纹,“他已无牵挂,自是去他想去的地方,寻他该寻的人。”
没有回声,青年彻底睡着了,容颜安稳,恍如稚童。
谢深不再言语,拿起酒杯,一杯接一杯,面色逐渐微醺,眼眸却清明如水。
这十年,他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了。
天只微亮,光线晦暗,只隐约看见前路。
青年醒了过来,向谢深告辞。
谢深嘴角含笑,跟在青年后面。
青年疑惑,问,“哥哥今日是要出门?”
谢深神色平静,“我俗事已尽,本就打算今日上路,昨夜凑巧小兄弟来访,一夜酣畅,想来也是种缘分,不若一同上路,好歹有个照应。”
青年更是疑惑不解,“哥哥怎知我所去之处就是你所念之地?”
谢深眸中笑意更甚,容颜清霁明亮,“我自是知道,无论何时,你我皆是一处。”
青年还想继续问,谢深近一步上前,拉住他的手,温柔说,“这个故事太长,日后我自会好好对你说,只是这会太阳快要升起来了……”顿了顿,更是放柔了声音,如同含着蜜一般说道,“年生,我们还是先上路吧。”
年生,谁是年生?青年模糊记得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脑袋晕晕乎乎的,他近来越发混沌了。
当下不再言语,任由谢深牵着他的手,相伴而行,往日光不可及的深处走去。
远处,有挽歌若有似无的轻吟浅唱着,三生石上定下来生,忘川岸边花开的正浓烈。
黄泉路上你我同行,再无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