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飘雨录-26(1 / 1)
又到一年秋风乍起时。
某一日落叶萧条的上午,花渡口难得地行人稀疏。林汀也难得地起了个大早,一边舒展筋骨一边跟章甫聊天。
“你看你姐过了个生辰就一去不回,下一个被念叨的可轮到你了。”
章甫想到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逼婚惨状,一张脸顿时拧成包子:“我也学我堂姐,趁长辈不注意,打个包袱溜出去。”
林汀嘲道:“你能有章葵那么机灵?半夜翻墙溜出门,被抓回来可是要打屁屁的。”
章甫警惕地瞧她:“林姐你别吓人……我……我是不怕的……”
林汀自顾自地说:“不过就算你溜得出去,也未必跟章葵一样幸运。那姓岳的小伙子,最近又有消息没?”
章葵回到老家后,起初还真的兑现承诺,正儿八经地见了几个小伙子。然而随着看不对眼率的节节攀升,章葵终于对相亲这一传统的香火延续方式表示疲软。一言不合,跑。
章葵跑得相当高调。白天还在屋里宣称自己以向七号药栈的罗老板为榜样,趁着年轻走天下看风景,长辈们只当她又大放厥词,谁知当晚章葵就收拾细软走人。好巧不巧,章葵出村不久便撞到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手里居然还牵了匹马。
小伙子姓岳,声称要赶路进城。章葵一高兴,死活逼着人家载她一程。后来两人大概交换了彼此的情况,反正小伙子隔了几天传信给家人,里头特地提到了一句——“先前约定见面的章家姑娘如今与晚辈同行。请家中长辈转告章家务必放心,待姑娘在外游历收心后,定然无恙送回。”
这桩奇缘很快传到了章甫耳朵里,林汀和罗夏自然也双双知晓。只是据说姓岳的小伙子心机重得很,章葵至今都被蒙在鼓里,自以为占到便宜地蹭吃蹭喝蹭旅游,殊不知已经跳上了人家设好的砧板。
适逢罗夏从后屋进来:“真当章葵傻呢?她装傻充愣的本领,比她爬树的本事都高。”
林汀转头酸酸地:“哟,你倒是知道不少。我看你似乎章葵一直很感兴趣的样子,我怎么觉得这里头……嗯?”
没等罗夏急吼吼地辩白,居然是章甫替他解了围。
“林姐想象力够丰富。罗哥要是能看上我堂姐……”他摇摇头,语气中不无遗憾,“那他离看上我也不远了。”
哈?
两口子同时一愣。章甫一本正经地继续损:“我没告诉过你们,我十岁以前,都叫她‘堂兄’的吗?”
“噗。”林汀明白过来,笑着推了他一把,“有这么说你姐的吗?”
那晚章甫被章葵赶回家,因此对她心里曾经蕴藏的情愫至今一无所知,对她日后的婚事自然也不甚乐观。不过在场的其他两人却清楚,再闹腾的姑娘,心底总保留着一份柔软。
只是不知道那位姓岳的小伙子,能否成功让章葵自动丢盔卸甲呢?
林汀想得出神,罗夏叫她:“嘿,韩家的马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你要是不去,那边我可回了啊。”
“去!去!”林汀转而叮嘱章甫,“过会儿谢师傅会到隔壁搓麻,今天药栈就交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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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追溯到当日清晨。罗夏进行完晨间运动,正闭着眼睛搂着软绵绵的小娘子半梦半醒地回味,楼下后院的门就被捶得山响。林汀累得不愿动弹,罗夏只好满腔怒火地穿衣开门,结果门外立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厮,自称是韩家的人。
“劳烦林大夫过去一趟!我家少夫人下午就要生了!”
罗夏顶着睡眼怒喷:“你家少夫人生孩子不找稳婆,上我这儿闹什么名堂??”又指着头顶,“下午生孩子,现在什么时辰?”
小厮畏畏缩缩的:“这是……少爷吩咐的……小的,只负责,叫人……”
后来林汀才知道,邱语的阵痛从半夜就开始了。韩录抱着她整晚都睡得小心翼翼,因这突如其来的临盆慌得连忙下床:“不应该还剩大半个月吗?怎么突然要生了?”
邱语抱着肚子哼哼唧唧:“快去叫人……”
韩录火速吵醒了整个宅子里的人,又火速请来了一早约好的姜大夫和稳婆。专业人士齐上阵,查看了邱语的情况后只道:“要生了。但估摸着夫人得受一番罪。”
“什么意思?”韩录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一时半会儿生不了。依老朽的经验,怎么也得捱到午后。”
“午后?”韩录心疼地替娘子擦汗。那还不得疼死??
此时邱语还有说话的力气,虚弱地问:“我娘在哪儿啊……韩录你去忙吧,留个人陪我就成……”
邱语生产的日子提前太多,邱娘肯定还在邻镇闲逛,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赶到。韩录又不可能真的随便找个人陪着,情急之下想到了镇上唯一还算对邱语胃口的林汀。于是眼前一亮,忙不迭派人去七号药栈请镇场子的来。
罗夏听了原委,才不着急。倒是林汀睡了个饱觉起床以后,听说邱语即将提前临盆,埋怨道:“怎么不早点跟我说!生孩子的女人都很虚弱,自然是亲近点的伴着好。”
罗夏存了私心:“产房血气重,你没有经历过生产,这种事少沾染。即便韩家执意要你走这趟,没个正式点的三拜六叩,休想把人请走。”
好吧。林汀只能压下心中的负罪感。罗夏对外人的防备心,还是一如既往。
直到韩家真的派了马车来接,罗夏才亲自送林汀挎着药箱莅临韩府。林汀一进门就看见一波又一波的人进进出出,压抑的氛围导致她心里突然慌得很,随手揪住一个:“少夫人怎么样了?”
侍女苦着脸:“正疼着,林大夫快去看一看吧。”
林汀立即尾随上楼。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床上的邱语额上绑着布条,已经没了叫疼的力气,小山似的腰腹一抽一抽。眼缝里见到身边走来个熟悉的影子,她似乎回了点力气:“你怎么才来啊……”
林汀握着她的手,内疚得无以复加:“对不起。”我起晚了……
邱语很执着地问她:“生了这么久都没生出来,我会不会死啊……”
林汀:“……”硬着头皮小声告诉她:“你这还没开始生呢……”
“什么?!”邱语突然瞪大眼睛,“还没开始?!”
绝望中倒是掺和着一股生机。林汀从前只亲临过几次生产现场,如今一边要跟稳婆一道随时关注状况,一边又要陪着邱语尽量帮她舒缓心情,心情不比门外来回徘徊的韩录轻松多少。
“开了!”稳婆突然一声,“要生了!”
林汀赶紧叮嘱邱语:“你听见了吗?现在尽可能平复气息,听我们的吩咐,把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知道了吗?!”
邱语也察觉到了异样,她忍着痛,绷着一张惨白的脸集中精神。
“好,用力!”
“停一停——控制呼吸……来,用力!”
……
“没关系,会很快。”林汀擦着邱语额上的汗,她此时咬着牙,反而不叫唤了,“再努力一次,用力!”
稳婆在另一边叫:“头出来了!少夫人再加把力!”
邱语闭眼一挣。与此同时,门外的韩录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这就完了啊……”众人正忙着收拾,却听床头突然传来弱弱的一声,“我还指望能有两个,一次性生完呢……”
稳婆被她逗笑了,抱着孩子跟一直守在一边没敢吱声的韩母说:“少夫人可真是个妙人。”
韩母小心地接过孩子,连步子都迈得格外谨慎:“要不要看看宝宝……”
闹腾的小婴儿被放到了邱语枕边。耳朵里突然灌进一声啼哭,虚弱的邱语下意识一惊,吓得韩母赶紧又要去抱孩子。
“没事。我看看。”邱语伸手搭在襁褓上,费力地睁开眼缝,“长得好丑啊……”
韩母客客气气地跟她说话:“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小女孩儿,长开了就好看了。”
“嗯。”邱语接受了婆婆的这个说法。她在旁人的帮助下又使劲探了探脑袋,在婴儿额头上亲了一口,“小东西。”
林汀惊讶地听着韩母还在埋汰她儿子:“小闺女以后肯定会像你的,像她爹可就惨了……”
邱语重新躺平,满意地闭了眼睛,唇角还留着一丝笑:“像韩录也没那么糟……”
……
韩录本来急着进去看邱语,但听说生完不久她便累得睡着,只好暂且看看孩子。软乎乎的小婴儿抱在臂弯里,韩录欢天喜地怎么也看不够。韩母在一旁炯炯有神地守着,不时纠正他不专业的姿势。
“你这么抱孩子会难受的。要平放。”她很耐心地纠正,“太遭罪了,看得心疼死我了……”
韩录没听清她后一句话:“什么?”
“你媳妇啊!”韩母突然冲他发火,“那么娇滴滴的姑娘,为了给老韩家生这么水灵的闺女,受了多大罪!她要是不想生,你以后别逼着生,听见没?!”
韩录一脸懵圈:“啥?”
韩母还惦记着邱语先前说的“一次性生完”,又想起她生产时咬唇用力却一声不吭的场景,心里仍止不住抽抽:“还说要生两个……心高气傲的,怎么吃得消喔……”
韩录死活听不明白他娘什么意思,情急之下只好求助林汀:“方才里头到底怎么了?”
大功告成的林汀坐在一旁,正挨着罗夏喘气。撞见韩录茫然的眼神,她只是笑。
“恭祝韩老板喜得千金。”说着眨眨眼,“顺祝家和万事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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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韩家千金的白日宴上,韩录收到了一份奇特的贺礼。
一个从北方寄来的包裹,里头鼓鼓囊囊地装了一个手工布娃娃,脖子上套了个闪亮亮的珍珠项链。针脚细密齐整,居然还挺有模有样的。
另附信件一封:“我男人缝的,有点丑,希望小闺女别嫌弃。珠子也是男人在海边自己掏的,闻着大概有点味,散散就去了。”
韩录凑过去闻。当真有味道——一股淡淡幽香,怎么也不像是从海泥里带出来的。
他抽着脸将娃娃和信拿给邱语看。不想怀里正在逗弄的小闺女见了布娃娃,立即昂起身子,咿咿呀呀地挣扎抢过。
邱语瞄了一眼信,又观察正被女儿无情蹂.躏的布娃娃。韩录忐忑地等了半天,突然见她扑哧一笑。
“什么男人缝的,打肿脸充胖子呢。”她闲闲地拎过娃娃胖嘟嘟的脑袋,“用的还是我先前送她的针线……”
“有意思。”邱语低头看着怀里一真一假两个娃娃,“过几年都进了学堂,可就热闹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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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雨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