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细雨油伞吾夫归(1 / 1)
先皇独女启明殿下重回众人视线之中,乾坤殿内,放言要燕秦最美的男子做她驸马。一时之间引起满城热议,众说纷纭,有道启明殿下狂妄自傲,有道先皇独女巾帼英风。
求名楼中,自有那闲话的人津津乐道:“当初八岁的启明殿下大放厥词,说要撑起整个燕秦,俨然要做女皇的架势,可是如今呢,还不是被自己皇叔坐了皇位去,一介女流,嘿。”
“人家一介女流六岁就让整个禁军不敌,你呢?三十好几了能打得过乞丐吗?”同行人不屑,就知道张口胡言。
酒碗砸在桌上,砰呲作响:“还不是她出身好,得了两个那么厉害的师父,若是让我……”
“若是让您,想必一百年也还是个穷酸样,只会嚼人舌根。”走来一人插了话,却是那酒楼老板娘丽子,没什么好脸色对着这人,“这位爷,咱们酒楼小,承受不了您这样议论皇家的,若是被人听去了,呈到御上,可就都不能好死了,还请您移步别处说吧。”
那人本还想逞强反驳,一听见御上,又怂了,扔了酒碗,愤愤地骂咧两声就走了,竟然连银子都没搁下。同行人很是不好意思地冲着丽子笑笑,放了银子便也追了出去。
丽子今日心情好,没多计较,收拾了桌子便哼着歌朝着后厨而去。途经一桌,又是在议论启明殿下的,她放慢了脚步,竖着耳朵听。
“这启明殿下可真是了不得啊,从小智多谋捷,武艺超群,如今更是敢说要燕秦最美的男人做她驸马,这哪是嫁啊,分明是娶啊。”
“怎么?启明殿下你也敢嘲笑,不要命了不成?”
“哪敢哪敢,我这不是感慨吗。感慨咱们公主殿下这么的巾帼人物,不让须眉。若是这边关的将士也有殿下的胆色,我燕秦边境便也无忧了。”
“杞人忧天,京试都没通过就开始愁这儿愁那儿了。”
“嗐,你个老匹夫,忠贞爱国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但是你可不是什么忠贞的人,昨夜又去寻花问柳了吧,这一身的脂粉味哟。”
“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家娘子的脂粉味,让她不要买这么浓的了。”
“哦……原来是嫂子啊。”调侃的意味浓重。
“去去去,去你的。”
丽子听完后,也差不多走过了那一桌,将要拐进后院的时候,她又折了方向,走去账台去,敲敲桌,对着伙计道:“呐,那边的几桌,给打个半折,说话实诚,一瞧便是老实人。”丽子指去方才经过的那桌,说完也不管伙计奇怪的眼神,便笑意融融地走去了后院厨房。
与民间的热议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皇宫的沉静,蝉鸣扰人,大太监正领着人在韩贵妃的寝宫外捉枝头草丛里的夏蝉。
全因此刻睿风帝正在韩贵妃的寝宫中午睡,若是被烦人的蝉鸣惊扰了,龙颜大怒,他们可就不好受了。
其实这些在韩贵妃看来都是多余了,陛下这么多年来过的并不比当初为亲王时奢贵上多少,还是那样的勤政爱民,甚至登基这么多年都未曾扩充后宫。
或许丈夫不多纳妾室,是每一个女子都希望的,但是她却莫名感到哀愁,因为她不觉得陛下爱过谁,似乎从未爱过,同样的没有爱过她。
哪有女子会希望自己丈夫爱上别的女子的,但是她竟然希望。韩贵妃回身,望去榻上安睡的人,心中想,若是他爱上一个人,她也就有一个怨恨的对象,讨厌的理由,但是偏偏他没有。
心如止水的帝王啊,一心只有家国,她对他的感情说成爱情都让人觉得矫情,所以她不敢,不敢放肆地去爱他,只能安分守己地做一个贵妃,一个服侍照顾他的女人。
榻上的睿风帝缓慢地睁开眼,那一刹那没有冰冷,眼神迷蒙当是他一天里最为柔和的一刻,而下一刻起身后,冰冷的帝王又重新回来。
“陛下醒了?”韩贵妃上前,柔声询问。
“嗯。”睿风帝只应了一声,并未有其他的话语。
他神色不太好,韩贵妃以为睿风帝是没睡好,又问:“陛下可是觉得睡眠依旧不佳?可需要在唤太医来瞧瞧?”
“不必,你这香很安人睡眠。”睿风帝无情无欲的声音说着,算是安抚了韩贵妃。
他眉宇不舒,神色不佳,不是因为睡得不好,相反因为韩贵妃寝宫里燃的香,他睡得很安稳。他只是在想,为何还是没有入梦。
皇兄为何还是不曾入他梦中,七年了,七年来,公仪睿景从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一次,哪怕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乱臣贼子,骂他嗜兄杀亲,都未曾有过。
可是他入了空桐的梦,说空桐不孝,说为空桐寻了驸马。这应当不是真的,应当是空桐杜撰的,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他的理智如是告诉他。
但是他还是存了一份侥幸,觉得他既然入了空桐的梦,说空桐不孝,是否也会入他的梦,骂他恶毒也好,央他放过空桐也罢。
为何,为何从未有过一次!
所以皇兄,你心中是当真只有那个女人和空桐吗?当真不在乎任何人的是吗?你是不是还在想,若是空桐死了,恰好可以在阴曹地府再做一家人?
睿风帝的黑眸中幽幽静静,韩贵妃并不敢打搅,只能等着睿风帝自己出声。而她等来的不是睿风帝的话语,而是更令她惊讶的依靠。
她看着将头枕在自己颈窝处的睿风帝,慌乱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公仪睿风,从她嫁与他,便从未见他如此亲密地对待过自己。
好半晌后,还未等韩贵妃回过神,睿风帝说话了:“菁华,你嫁与朕多久了?”
“回禀陛下,菁华嫁与陛下已经二十三年了。”韩贵妃终于回过了神,伸手轻轻地拍在睿风帝的肩上,她觉得现在的睿风帝很脆弱,似乎需要她的安慰。
“二十三年,二十三年……”睿风帝闭目喃喃地念,一会儿后又问道,“若是你死了,可会入梦来看朕?”
睿风帝问话的时候,声音低迷虚弱,却叫韩贵妃听得心惊肉跳。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开始惶恐:“陛下……”
“别怕,朕没想要你的命。”公仪睿风搂住韩菁华的腰,缓缓地睁开了目,目中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你只要回答朕的问题便可。”
韩贵妃定了定心神,才回答道:“就私心而言,菁华还是会想再见陛下的,或许入梦便是一种途经。可是,菁华也怕在梦中惊到陛下,是以应当不会。”
“你怕惊吓到我,所以不会入朕梦中。”公仪睿风的声音越发的轻,最后又说了一句,而这句话韩贵妃没有听见。
公仪睿风说:“可是他不怕,也不愿入我梦中。”
刚刚从公主府上出来的公仪坷等人,站在屋檐下等着各自的马车到来。外面下着稀疏的细雨,绵延不断的雨帘给天地蒙了一层雾色。
公仪坷愤愤不平地冲着其余二人唠叨:“你们说殿下是不是太负心薄情了,当初听闻千青死讯的时候失落成那个鬼见愁的样子,如今说嫁人就嫁人,太没良心了。”
“这话,你刚刚怎么没有当着殿下的面说,兴许殿下心情好还会给你个答案。”乐少寒笑眯眯地道,心道这人为什么总是时而聪明,时而如此愚笨不堪。
而周谨行则兜着袖子,瞧见一个撑伞的人到了,便跟二人招呼一声:“那么谨行就先行一步了。”仿佛没有听见公仪坷的抱怨,走到府中奴才的伞下,便离开了。
公仪坷看着周谨行的背影,皱了皱眉:“周大人要不要这样,连辆马车都不用?”他不是没听见乐少寒之前的接话,只是他不敢再接,接下去也只会令自己更窘迫,他可不傻。
乐少寒瞧了一眼故意扯开话题的公仪坷,没有计较,望着雨中离去的那个弯背身影:“谨行从来如此,高位不奢,低位不贫,是他一贯的作风。”
公仪坷还想再唠叨两句的时候,两人府上的马车也都到了。相续等车离去后,公主府门前归于平静。
这座公主府自空桐十岁有意早选未来驸马时便开始修建,如今九年过去,早已修建完毕,只是主人一直“深养”宫中,未曾用到。
如今启明殿下要招驸马了,更是执意要在先皇为她修建的公主府内等待驸马的出现,她说父皇为她选的驸马是燕秦最美的男人,会自己出现在公主府门前。
有人以为公主殿下必定是疯了,可是没人敢真的这么说。
按理,启明殿下不同寻常公主,先皇在世时,明着暗着没有少涉足朝政,如今重新面世,到公主府上拜见的人应当极多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门可罗雀的凄凉。
这个原因也是在公仪空桐自己身上,启明殿下搬进公主府的当天,便言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拜见。
硬要上门?都直接打出去!
众人不敢犯这个从小就嚣张跋扈的启明殿下的触,只得在自己家中观望。
公仪坷与乐少寒的马车离去后,须臾未过,一人青衫布衣,墨发如绸,撑着把油纸伞,缓步而来。那颀长的身姿清丽似玉,步下生莲,雨染袖袂,怀抱着一坛酒。
一步一步踏上公主府的石阶,他油伞下垂,遮去面容,只让守门的人瞧见了那持着伞柄的手,根根修长洁白,毫无瑕疵,仿佛冰雪雕就。
这人尚未走到屋檐下,便被回过神来的守门人呵斥住:“你是何人?可知这是公主府境地。”
油伞缓缓抬起,拉断了雨帘玉珠,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容颜绝色犹是那双眸,清浅如琉璃,映着碧天沧海,叫人一眼便痴迷住。
他说话,声音如雨露垂落,空灵低沉:“在下木千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