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多年不见北襄城(1 / 1)
腊月冬雪绵厚,在宫一的记忆中没有雪的模样,初见这满城的素装银裹,稀奇得仿佛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千仙阁在北襄的分阁黔香阁尚未开门迎客,三娘正忙碌着招聘人手,跟随而来的胖叔也忙着帮物色好用的厨房打手。
宫一与木千青十多日来没事事最喜相携逛这繁荣的皇城街巷,他们此刻脚下的拂柳巷取名与陵南都城的青靴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处。
街巷不宽不窄,两边高楼耸立,酒肆店铺繁多,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都与其他的街巷无大区别,唯一值得称奇的是那两旁楼与楼间的垂杨细柳。
挂满霜雪的枝条被压的极低,一棵棵仿佛静立的白衣书生,到了夏日,日头一晒,夏风一吹,满树的绿叶摇曳,又如一身翠绿的娇俏丽人拂动手中香帕。
宫一走在木千青的身旁,一路而来就没走过直线,她强盛的好奇心驱使着她一样新奇玩意也不拉下得看去。
木千青步履缓和,时不时停下等待宫一,时不时侧头溺爱地一笑。
“哥哥,你说这皇城就是皇城啊,真不愧是天子脚下,这些珠钗耳饰可不必我们陵南的美多了。”宫一一边目不暇接地瞧,一边兴致勃勃地说。
木千青走去她的身旁,瞧见了一只玉钗,简单的祥云模样,看着温润婉约。宫一此刻也瞧去了木千青手中的玉钗,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一堆东西。
“还是哥哥眼光好,这个玉钗模样简单又大气,内敛气质,不管何人戴都是极好的。”她笑着取下木千青手中的玉钗,随后认认真真地瞧了个遍。
“宫一喜欢?”木千青问。
“模样是不错,不过我却是用不着的,只是九儿婚事大约是定了,宫一想着就算不能出席她的婚礼,送个模样好的东西回去也是应当的。”
“那便买下。”木千青说完便问了摊位老板玉钗几银,老板笑着说三银,木千青随即掏出了银子,还未等宫一反应过来,连价都没有砍,就眼睁睁瞧着哥哥被人诓了银子去。
后二人走在路上,宫一不免嘟嘴抱怨:“这破玉钗那能要这么多银子,哥哥怎能他说多少便是多少的给啊。”
“既然是你给九儿的心意,怎好还这么计较?”木千青微笑反问,神色和煦。
宫一半垂眸,又道:“这怎能说是计较,这是勤俭,古来成由俭、败由奢,唯德是兴,奢华必短。古训如此,哥哥之前教导怎可自己不去遵循。”
木千青依旧笑着,却知道这不是他教给她的,他纵使再让她识学,也没有能力将这些仁君大爱教予她,或许是这四年来乐少寒的潜移默化,也或许是曾经宫一便已铭记于心的。
正走在路上,木千青又觉衣袖被人轻扯,他侧头看去一脸兴致极好的宫一,又不小心瞧见了她身后酒楼铭牌,忽地便生了深深的无奈之感。
“哥哥,这求名楼的酒据说是北襄十酿之一,不可不尝啊。”她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仿佛他若是拒绝必定抱憾终身。
可是,她难道是忘了他酒量奇差吗。
“若是哥哥不能饮,宫一可以代劳的,反正宫一素来两个脾胃,一为正食餐飧,二为美酒佳酿。”转着浑圆漆黑的眼珠子,明亮如珠,宫一笑出了两个酒窝,让人如何也拒绝不来。
“不可贪杯!”木千青点点她的鼻子,微正了声色,想要让她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绝不是假意严肃,实则放纵。
然而,到了酒楼中,一壶美酒,一碟牛肉端上桌,宫一一杯入口后便停不下那不听使唤的手了,嘴里啧啧出声,一脸的陶醉,让木千青想要劝止又不忍破坏她的好心情。
唯有心中一叹,无奈一声: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多那一句不可贪杯之言。
酒到酣时,宫一已经双颊丹红,目中迷离仿佛有些三魂出窍了,她抱着酒壶望着坐在她对面神色微紧张的木千青,忽然笑起,笑得仿若一个傻子。
“美人真美,小爷瞧着这整个燕秦也没有比美人你美的,快告诉小爷哪家的娇人儿,小爷好上门提亲去。”
脑袋东倒西歪的宫一出口便是混账话,木千青依旧微笑,只是笑容有一些些微僵。他知道宫一此刻根本没醉,只是坏心眼加上酒力的催使才让她如此明目张胆地调戏他。
可如今众人视线纷纷投来,他也不好教训这个看着像是喝醉的人。
“宫一可是醉了?”他轻声地问,笑容温柔。
“没醉没醉,再来十壶都没醉。”宫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挥着小爪子,皱眉。
“既然没醉,我们也该回去了,宫一这几日的课业似乎没有做完。”木千青声色温婉,语气里似乎带着些可惜,可惜什么?像是可惜她怎么还没做完课业,还是好几日的量。
歪头扭腰的人忽然定住了,一手扶起额上,手肘撑在桌上,仿佛有些头痛,只听她哎呦一声道:“这酒的后劲怎么这么大啊,才几杯入口,我便忽觉头痛昏胀了。”
木千青没说话,微微笑地看着她。
“哥哥,宫一方才可是醉了?怎得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铜铃圆目无辜得如同受伤小鹿望去对面静然端坐的木千青。
“想来是的,这酒既然如此烈,宫一还是别喝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木千青伸手替他拂去嘴边落发。
“哥哥说的是,说的是。”笑得谄媚,宫一乘机抓住了木千青纤细微凉的手,不放了。起身后,又是脚下踩云一样东倒西歪,歪倒在木千青怀中便不歪了。
木千青搁下银子放在桌上,而后含笑宠溺地扶着人出了酒楼,那些还坐在大堂里望着门口相携消失二人背影的酒客们,笑了。
“刚刚那小公子还真是个可爱伶俐的性子,这么明显的假醉,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瞧他实意是想要倒在那青衣公子的怀中,这二人,怕是有什么隐晦关系都不一定呢。”
“那小公子方才不是叫青衣公子哥哥嘛,既是兄弟关系,这也可以理解。”
“纵是兄弟,那样的动作也太惹眼了些吧,我瞧着就是有些不可说的道道。”
“嗐,你这人思想怎么如此龌龊。”
“哼,别告诉我你瞧着方才那青衣公子,心里不动一点邪念?那样的容貌姿丽,倒是真可能是燕秦最美的人呢。”
被驳的人不说话了,尴尬地咳了两声,说一点邪念不动是假的,但是那青衣公子气质太过干净,使人想要沾染其泠然的同时,又让人害怕玷污其圣洁,矛盾啊。
端起酒杯,喝上一口,果然好酒就是好酒,一口酒入肚,心中窘迫也悄然散去。
此时,酒楼中众人也都从方才两人的话题中回到了各自的闲话,唯有账台掌柜的身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波涛汹涌的身段,贤淑温良的面容,还是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旁边的掌柜推了推身旁的妻子,道:“丽子怎得还不去收银子。”他朝着方才木千青与宫一离开的那桌努努下巴,示意丽嫂那桌的银子还搁在桌上,没收呢。
丽子回神,木呐呐地应了一声,而后才神思不宁地朝着那桌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想,方才那人怎会这么眼熟,莫不是她六年未见殿下,将人给认错了?如今殿下不应该在梦星宫中休养吗?
说来,自四年前新帝登基,殿下便再未出现过,不管是皇族祭祀还是民间盛典,从前热爱热闹,逢闹必现的殿下仿佛真如新帝所言忧思成疾,静养宫中。
可是她曾是殿下的奶娘,算是看着殿下长到十岁的,那样的性子就算是练武时断了肋骨,也能第二天嬉皮笑脸地向她讨要软糕甜食,怎会忽然便一病不起,心性大变了?
莫不是,先皇身殉火海真的让殿下伤心极重?
丽子愁容满面,站在账台算账的丈夫瞧见她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身体哪里不适,女人嘛,总有那么几日,便吩咐她回房休息去。
丽子迷迷糊糊地应了,朝后院走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看去门外。
所以,那真的不是殿下吗?
到了晚间,油灯熄灭,丽子躺在床上,身旁的丈夫已经鼾声如雷,她却依旧纠结于白日所见之人,不能安睡。
她也有想过与丈夫商量一二,可是想想又罢了,毕竟是皇家的人和事。六年前她被殿下安排出宫前,殿下便对她说过此后不可对任何人言论皇家事,最好也别提曾为殿下的奶娘。
她入宫前是个寡妇,孩子刚生出来,还没喂上一口奶便也去了,承蒙先皇后不弃,她才能伺候在殿下左右。殿下从小虽顽皮,却很聪明,对宫人也好。
那时送她出宫,也是殿下看着她年纪尚不大,还能婚嫁,不想她在宫中蹉跎岁月。她拿着殿下给的银子,如愿嫁了现在的丈夫,开了这家酒楼。
她想着殿下从小爱酒香,又喜寻民间玩乐,可能哪一回便能因这青梅酒再见殿下一面。却哪知,不过一年,先后病逝,又一年,皇宫骤起大火,先皇身殒。
而曾经名动燕秦的启明公主殿下忧思过妄,缠病宫中,再不外出,无人再得见公主殿下。
丽子枕着手,蹙眉苦思,心道:“下回那小公子再来,定要上前去问上一问。指不定殿下如今已经病愈了,正如从前一样出宫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