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从此苦难种下了(1 / 1)
回到栖暖室的宫一,人趴在桌上,捧回来的书卷放于一旁,神情呆滞,仿佛被鬼怪夺了魂魄去,只余下一副不太难看的空壳。
木千青见状上前询问:“宫一这是怎么了?”
“哥哥,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瞳孔涣散,嘴唇丝毫不动,声音僵硬地从喉间发出。此刻的宫一,宛如一条死鱼。
“嗯?什么问题。”摸摸她的额头,觉得应当不是病了。木千青坐去宫一的旁边,随手拾起一本桌上被宫一放下的书卷。
懒懒的抬起头,整个肩膀塌下去,腰背弯曲,浑然没个正经模样,宫一呆呆地看着木千青说:“你让我去给乐少寒送拜年贴,不会是知道他藏书极多,为了从他那里坑几本书来吧。”
她那模样,望着木千青,仿佛在看一个堕落少年。好好的一个温玉般的人,怎么就为了几两银子,干出如此不光明磊落的事呢。
宫一一手撑去桌上,拖着下巴,仿佛等着木千青一承认,便要开始滔滔不绝地教导,引导迷途羔羊回归正确的羊圈。
木千青惊讶地望去她,神情僵住。
宫一瞧见,心中暗道不好,虽然她觉得自己的猜想十有八九,但是真的印证了又让她心中感伤。
她温柔水嫩的哥哥啊,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将他教坏的啊。一定是公仪坷这个龟孙,下次看见他,定要多嘲讽几句。
“哥哥,你听我说……”语重心长地握住木千青的手,宫一正准备对他说,就算他们身在青楼,不是富贵人家,但是人穷志坚,贫贱不能移的美好品质是不能丢的。
那厢,木千青却是忍不住了。
“噗”一声笑出,眉目似晨曦破晓般震人心魄的美,一手扶去额上,极度无奈又笑得极度开怀。
宫一何曾见过这么放肆大笑的哥哥,那林间百鸟齐鸣的美妙笑音,加上那唇红齿白的清艳容颜,将她到口的话生生压在喉间,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美人恣意艳潋的笑容。
“宫一,哥哥并不知乐大人会回赠书卷作礼。不过听宫一说乐大人府上藏书极多,又乐于下赠于人,日后宫一不妨多多拜访乐大人,又可省了哥哥为宫一买书的钱。”他明亮仿若含露的眼眸看着宫一,转而又看去了桌上的书卷,接着道,“倒是极好。”
也不知他这句极好,说的是省了银两极好,还是那捧回来的书极好。
只是说完这番话后,木千青那难得敞开了心扉的大笑也堪堪止住,重新归于温润模样,再翻弄了几本书卷,也不管宫一神情如何的扭曲不情愿。
嘱咐她,从今日开始便看捧回的书,直到背的滚瓜烂熟为止。
宫一震惊,想要抗议,可是木千青却柔柔地望去她,那双眸中的温情颜色,让宫一想要拒绝的话又自动的滚回了肚子里。
曾几何时,她木宫一竟然这般心软,这般容易妥协了?
沮丧万分地看去桌上堆成小丘岭的书卷,她想,罢了,谁叫这人是她嫡亲嫡亲的哥哥呢。
“知道了。”
没有一根脊梁骨是直的,宫一塌软了身子,低垂着脑袋,闷闷地回应。得来木千青一记摸头,大约用意是,别沮丧,日后的书还很多。
当时匆匆答应的宫一其实还是很单纯善良的,直到她第二次踏上乐少寒府上时,才知道捧书回来读只是腹黑哥哥温柔教育的第一步。
因为,她不止要将书读到滚瓜烂熟,甚至还要顶得过乐少寒偶尔闲情逸致地就书发问,那问题刁钻晦涩,光是能将书上的字完全复述根本不够用,还要将书中的精髓用意吃的干干净净。
本来,依着她那没什么耐心的性子,最多三天便要焚烧书炉以示不堪受辱的决心了。可是木千青那双该死的琉璃眼眸、该死的温柔、还该死地总看她。
看得她每次都色授魂与,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不甘不愿又只能心甘情愿地重新埋头油灯下、书卷中。
连每次公仪坷来看他们,都忍不住稀奇,三天不上房揭瓦就浑身像长了虱子的宫一居然这般老实,坐在桌前提笔装起了秀才来。
第一次,宫一腾腾地站起,反讽回去。
第二次,宫一从书卷里抬眸,怒瞪一眼。
第三次,风过水无声,何人说话,与她那颗深寻黄金屋、颜如玉的心有何干系。
这便是奴性啊,竟连宫一这样的也逃不过的人性大同:习惯了一件事后,本是极为厌恶看都不想看一眼的,也会成为自然到不发生都觉得浑身别扭的。
宛如,书卷之于宫一。
春去秋来,几个寒暑。
当宫一将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过得润物细无声时,木千青的十八岁也终于过去,这也意味着他第一次的迎客即将来临。
这件事对于宫一来说,或许是一次大磨难。
但是对于木千青来说,未必。
成年的木千青与少年时相比,除了骨骼长开,多了抹男人味,面容更佳精致清晰,更让男女痴迷,气质褪了稚气,愈加沉静如水。
其他的真没什么不同。
比如少年的木千青对于迎客之事淡然处之,成年的木千青对于迎客之事也只是泰然处之。
“哥哥,这种事关男儿尊严的事,你怎可如此不关心不在意?”
一把将木千青手中书卷夺下的少年,黑发如瀑,一根黑带束成一捆,笔直的垂于脑后,那张净白的瓜子脸显得有些女气,可是眉宇间的英气逼人又不会轻易让人认为这是个女子。
那双明艳的铜铃眼此刻燃着恼怒之意看着他,仿佛他若是当真说不在意,便随时与他翻脸一般。
“宫一,我们兄妹被三娘照顾多年,到了如今三娘才让我迎客已是仁至义尽。”木千青语气绵软地说,望去她的眸中澄澈温柔,“哥哥知道宫一是担心哥哥,但是这件事我们便不再讨论了好吗?”
他一手轻轻放在宫一的手臂上,那比之年少时更加明晰动人的眉目间尽是无奈颜色。
“哥哥当真要听天由命?”铜铃眼饱含深意,可宫一此刻已怒气尽敛。
“已尽人事,何不听天之意。”木千青温柔的笑,琉璃眸清澈的宛如盛了一池天水,鬓角墨发垂落身前,衬得肌肤如白雪冰魄。
轻拂开木千青的手,宫一笑了,笑得宛如最高岭之花,修长的眉与眼尾随着笑意上挑:“哥哥的人事是已尽了,宫一的可还没有。”
说罢,她转身便走,漆黑的发尾在动作间一甩,潇洒俊逸。
巧的是,宫一方方一只脚踏出门槛,公仪坷便一只脚踏进了门槛,擦身而过。宫一狠狠地瞪了公仪坷一眼,并未停留。
“这是怎么了?你与她闹脾气了?”
早已弱冠的公仪坷今着一身玄色轻衫,上以银线绣有白梅绣纹,同色的锦缎靴上用金线勾边描巨蟒花纹,一把万年不变的重彩仕女图画扇依旧于其手中摇曳生风。
“无事,只是寻常置气罢了。”
木千青望了望门口,外边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两株金桂在这般的烈日下被风吹的枝叶轻摇,镀了层金边。
公仪坷看他眉宇间略带的愁色,低眉一想,便明白过来二人究竟为何事如此大动干戈。他熟门熟路地坐去正对着门口的椅子上,桃花眼眯起也望着门外。
“对于迎客之事,你本就有十足的把握不委身于人,为何不稍微地透露一些给宫一,免得她如今这时常脱线的脑子东想西想的。”
“透露不得。”他收回视线,重新端起桌上的书卷,神情淡然,无丝毫起伏。
“你便不怕她那肆意妄为的性子,逼急了会做出些什么?”似笑非笑地望去木千青,公仪坷那双愈发惑人的桃花眼眼尾上扬。
淡然的人依旧专注于书卷之中,貌似随意地回答:“所以,你当让人盯紧些。”
啪一声,折扇合上握于掌心,公仪坷沉了沉脸色:“你真将我当作你家宫一的奶娘了,什么事都让我跟在后面帮着擦嘴。”
奈何,他已如此装模作样了,木千青依旧神色如常,问道:“三娘在北襄城的分阁便要在这两年内开了,你那边的事可都妥当了?”
“哎,你可真是一句话都离不了你家宫一啊。想我堂堂侯爷,风流潇洒、英姿飒爽却为了你们二人是操碎了心,却得不来一句贴己的话。真是悲哀,悲哀啊。”
公仪坷说着说着,折扇重新打开,半掩面庞,仿若含羞少女,犹是那双桃花眼蒙了水雾稀薄望向从容自如的木千青,好让人怜惜同情。
半响,屋中除了公仪坷似有似无的假意低泣,再没其他。
“木千青,我说你让人办事怎么总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这样很不好,你知不知道?”折扇又是一声脆响合于掌心,公仪坷甚至双手撑去椅子扶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木千青。
“不知道。”木千青淡然的回答,而后终于抬头看去一脸犹愤愤的小侯爷,他放下书卷,站起身,身姿挺拔修长,不过四年间,他的身高已不是寻常男子可以比拟,是以在气度上更为泠然。
走去门口的圆桌前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我说过,侯爷为谁办事请事先思量清楚,莫到了还债的时候都数不清该还什么。”
公仪坷哼哼的笑两声,两步走去木千青身旁坐下,折扇挑起木千青的下巴,又叫木千青淡然的拂开。
“你也曾说过,你欠我的总会还来,不知千青什么时候还呢?”他轻俯下身子,从下方往上望去木千青的悠然神色。
“小侯爷想要怎么还?”微垂眼帘,干净的视线落在杯中茶水上,平静无波。
公仪坷粲然一笑,凑近了木千青的耳畔,倾吐岚烟的道:“不如就让坷做千青的第一个客人如何?”
此时之客人,自然非彼时之客人。